京城,四皇子的私宅
身为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楚怀钰自小就深得盛宠,甫一成年,就早早出宫建府,今上亲自挑选的,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汇聚无数能工巧匠耗时数年才竣工完成,无论是选材用料,还是构造设计,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雍容。
而此刻,这座宅子的主人一身锦绣长袍,腰间一条玉带束而不系,正在自家的书房内,把玩着一块砚台。
这砚台据说是前朝大儒黎淮的旧物,底下人揣测他的心思,巴巴献了上来权做孝敬。
楚怀钰用五指轻轻将砚台托起,观其形而听其声,赞叹道,“确是快好砚,你说是不是?”
“是是”底下的人一边应和着,一边深深地跪伏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
“那你觉得,你的脑袋,和这砚比起来,哪个更值钱一些?”楚怀钰漫不经心地问道
“属下,属下为殿下赴汤蹈火死不足惜,想必....想必是砚更值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怀眠仰天大笑道“说笑了,不过一块死物,如何能与你相比”
言罢,随意地将砚台往外一丢,任由它顷刻间碎得四分五裂。
楚怀钰看都没看碎砚一眼,站起身来走下去,将小心跪着的人亲自扶起来,温言道,“你可是我的爱将。”
“属下惶恐。”
“我这个七妹啊,和京城里面那些酒囊饭袋可不一样,幽州那是什么地方,没熬死她不说,竟然还让她生生练出了一支燕云。”
“天时地利我已经给了你们,你们若是不好好抓住了,一旦让她活着逃回幽州,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想,你一定不会让我这么为难的,对吗?”
-------------------------------------
树影重重的密林深处,小径因人迹罕至而荆棘丛生,树叶青翠欲滴,偶尔有风吹过,沙沙作响,隔绝了尘世的一切喧闹。阳光见缝插针地倾泻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隐约可见细小的烟尘在其中上下漂浮。
循着水声往里走,穿过重重的灌木丛,入眼便是自山坳高崖间飞流直下的瀑布,奔腾的流水倒冲滟滪,自上而下倾将下来,在巨岩上拍击出千重水花而后注入碧潭。
潭水清澈透明,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水底清晰可见一块块碎石,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的光滑圆润,水面中央有一道颀长的身影,如青莲般亭亭立着,浓墨一般的长发安静地铺散下来,盖在她瘦削的后背上。她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水下,时不时伸出一截赛雪欺霜的皓腕,掬起一捧清水浇在露在水面外的肩头,水珠顺着她柔软娇嫩的肌肤流淌下去,又重新汇入沁凉的潭水。
忽然,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打破了这番寂静,秦负雪左手在水面轻压,运气于掌,在水面激起一股尺余高的巨浪,蒸腾湿润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身影,片刻后,潭面重归平静,只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水潭中走到岸边。
“我回来了。”楚怀眠迎面走来,手里拎着两只兔子,笑着说道,“今天小二立了大功,这兔子是它抓的。”
秦负雪闻言,招了招手,一只黑白相间的幼虎便飞快从楚怀眠身后跑出来,蹭着秦负雪的小腿撒欢。
“小二真棒,”秦负雪笑着揉了揉它的头。
小老虎后腿上的伤养了这些时日,已好了大半,它这一次多亏有秦负雪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这虎甚通人性,于是一直格外黏着秦负雪,用楚怀眠的话说,俨然将她当成了另一个母亲。
名字是楚怀眠随口取得,大的就叫阿大,小的就叫小二,秦负雪刚听到这个名字颇为无语,这人给自己起名字还知道起个漏月这般雅致的名字,到了别人就如此敷衍了事,不过看;两只老虎对它们的名字接受良好,便也由她去了。
再说楚怀眠,自上次伤口崩裂后再不敢大意,在洞里老老实实地躺了好几天,直到伤口愈合了大半才敢出来,如今除非用力,后背已不怎么觉得疼,唯余一点细密的痒,大体上已不怎么影响行动了。之前伤重难耐,一人两虎的吃食都是秦负雪一人操办的,如今楚怀眠身体恢复过来,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秦负雪,便自觉将这活计接了过去。
楚怀眠这些天找了些石头,简单磨了磨用作厨具,她在河边将两只分别兔子开膛破了肚,只见她手法娴熟,不一会的功夫就将内里清洗干净。而后支起了两堆篝火,一堆将兔子架起来熏烤,一堆在石锅中放入些许的水和几块调味的草药,吊起来熬汤。
小二循着浓厚的肉香味跑过来,守着篝火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引来楚怀眠一声笑骂,“你个馋猫。”
楚怀眠不顾小二抗议的眼神,先盛了一碗肉汤放在石碗里,念着秦负雪不喜荤腥,又特意多添了些野菜和菌子,绕过小二将石碗递给秦负雪,“喏,你秦姐姐吃饱了才有你的份!”
秦负雪靠在阿大松软的毛上,威风凛凛的山中之王在她身下乖巧温驯,她道了声谢,接过碗小口抿着,笑吟吟地看着小二被楚怀眠气得直龇牙。
“你和它斗什么气。”秦负雪刚沐浴完,濡湿的鬓发黏在脸侧,融化了些许清冷,反增添了几分柔软。
楚怀眠看着有些出神,半晌才惊醒般回过神来,忙掩饰地低下头,用匕首从烤至金黄的兔肉身上切下几块肉条,递给阿大和小二。
小二吃得津津有味,小尾巴都欢快地摇了起来。
楚怀眠年少便去了幽州,幽州苦寒又连年征战,纵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潢贵胄,这么多年也被迫练出了一手好厨艺,这烤肉被她弄得外焦里嫩,脆皮香酥,肉汤也炖的甚是鲜美,很快两只兔子就被分食个干干净净,近剩下几根骨头扔给小二练牙口。
饭后,秦负雪抱着小二,与楚怀眠并排坐在阿大的背上,悠悠地走在山间,楚怀眠骑过无数次的马,可骑虎还是人生头一遭。虎背较之马背要更加宽厚,再加上没有鞍鞯固定,于是总是不得要领,好几次都险些栽在秦负雪怀里。被一种陌生的幽香笼罩着,避无可避地感受到另一副柔软而温热的身躯,楚怀眠只感觉浑身的热气都往上涌,时间好像被拉的无比漫长,一分一秒都分外难熬。
“稍等一下,”楚怀眠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神一亮,指着旁边一株合抱粗的果树说道,“我去给你打点果子。”
言罢,忙不迭地下了虎背。
秦负雪闻言抬头,果然见到几颗红灿灿的果子,坠在伸出来的枝干上,模样甚是可爱。
虽是找的借口,但楚怀眠也确有此意,尤其是觑见秦负雪意动的脸色之后,便更加不再犹豫。于是楚怀眠利落地抽出弓箭,说来这弓还是之前从黑衣人那里缴来的,为了打猎方便。
楚怀眠左手持弓,右手在腰间箭袋一探,急取三枝长箭,扭过身躯,拉弓如满月,三箭齐射,化作三道寒光笔直地射向三处枝桠,而后打开包裹一兜,便接了满怀的果子。
“尝尝。”楚怀眠挑了几个形状饱满的,用手帕擦干净,递给秦负雪。
这果子晒足了日光,吃在嘴里甘甜可口,又隐约带了一丝酸味,秦负雪没忍住多吃了两个。
“你的箭术不错。”虽然这几天楚怀眠打过不少猎物,但是秦负雪一直没亲眼见过,如今见过她的身手,忍不住赞叹一句。
楚怀眠本是对自己的箭术颇为自得,毕竟是尸山血海中磨出来的准头,但被秦负雪这么一夸,反倒有些羞赧,她清了清嗓子,“不过是雕虫小技,在下在秦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了。”
“不必谦虚,论箭术,我不如你。”秦负雪道。
楚怀眠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纠缠,反而将目光投向安静趴在秦负雪怀中的小二,语带怅然,“一想到以后就看不见这一大一小了,还有点舍不得。”
秦负雪面容平静地抚着小二柔软的肚腹,淡淡地说道,“会者定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正午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来,落在身上,楚怀眠却无端端觉得冷。
胸腔中翻涌着一种她甚为陌生的情绪,她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只觉得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闷得厉害。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堵在喉头的那句问话咽了下去,半晌,才轻声说,“你说得对。”
“会者定离,何况是萍水相逢。”后半句声音浅淡地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