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湾万象城的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新布料的气息。
汤谙兴致勃勃地在琳琅满目的礼服架前穿梭,指尖滑过丝绒、真丝和薄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她最终拎起一件香槟色的露肩长裙,裙身上缀着细密的珠片,在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这件怎么样?”汤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转了个圈,裙摆漾开优雅的弧度,映衬着她栗色的波浪卷发和明媚的笑容,“感觉很适合下个月那个慈善晚宴。”
然而,镜子反射出的景象里,站在她侧后方的钟岚,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钟岚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汤谙身上,也没有落在那些华美的礼服上,而是穿透了明亮的玻璃幕墙,投向商场中庭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空茫,仿佛灵魂抽离。
三天前音乐厅里发生的一切,那猝不及防的重逢,那带着泪光的眼睛,那声低哑的“岚姐……其实当年……我一直在想你”,以及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如同倒带的电影,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搅得她心神不宁。
撕碎的纸片被风吹散,可那串数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了记忆深处。
“喂!钟岚!”汤谙提高音量,带着一丝不满和疑惑,她放下礼服,走到钟岚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这件你喜欢不?还是你有别的看中的?”她敏锐地捕捉到好友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恍惚,心里咯噔一下。
钟岚猛地回神,像是被从深海里拽出水面,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她定了定神,目光这才真正落在汤谙手里的礼服上。
那香槟色很衬汤谙的肤色,设计也大方得体,但……
“款式还不错,颜色也适合你。”钟岚走近几步,伸手摸了摸裙摆的材质,指尖传来冰凉顺滑的触感,她微微蹙眉,目光挑剔地审视着腰线和裙摆的剪裁,“不过这个版型……”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上半身收得有点紧,下摆的蓬度又不够流畅,过渡得不够自然。有没有类似设计但更偏向鱼尾裙那种流畅线条的版型?这种A字摆对我来说,腰腹这里总觉得有点局促,不太舒服。”她下意识地用手在自己腰侧比划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模特审视服装的专业感。
在巴黎的几年,浸淫在时尚圈,她的眼光早已被淬炼得异常精准。
汤谙看着好友条理清晰地点评,那点担忧稍微放下了一些,看来工作状态还在线。她立刻顺着钟岚的话头,恢复了兴致:“鱼尾版型?没问题!小case!”她打了个响指,笑容重新绽放,“这家的裁缝师傅可是一天都在工作室待命的,顶级的手工!我这就让工作人员拿几件鱼尾款式的样衣给你试试,看中哪件当场就能按你的尺寸修改,保证合身!”她说着,转身就招呼不远处的店员。
店员是一位气质干练、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听到召唤立刻带着职业微笑快步走来:“汤小姐,钟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二位?”
汤谙指着钟岚:“我姐妹想要试试鱼尾款式的礼服,要线条流畅、收腰漂亮的那种,把你们最好的几款样衣都拿过来给她看看。”
“好的,请稍等。”店员微笑着应下,转身走向VIP试衣区深处。
趁着店员离开的空档,汤谙凑近钟岚,压低了声音,带着探究和关切:“你刚才……走神走得厉害。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还是……倒时差没倒过来?” 她没直接提音乐厅,但彼此心知肚明。
钟岚拿起旁边一件墨绿色的丝绒礼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精致的刺绣,避开了汤谙直白的目光,语气刻意轻松:“可能吧,时差这东西,真是年纪越大越难调。昨晚又没怎么睡好。” 她放下礼服,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米色亚麻衬衫,淡白长裙,红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两年时光沉淀下的从容之下,眉眼间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对了,”汤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神秘,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个人……想见你。”她观察着钟岚的表情。
钟岚整理衣领的手指微微一顿,镜中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被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她没有回头,声音却冷了下去:“谁?”
汤谙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斟酌措辞:“……是李锦芹。”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钟岚心底激起涟漪。李锦芹?谢莛遇在音乐厅里欲言又止提到的那个名字?她怎么会想见自己?她们之间,隔着谢莛遇,隔着两年的空白,隔着无数未解的谜团和可能的……敌意。
钟岚缓缓转过身,直视着汤谙,眼神带着审视和不容回避的探询:“李锦芹?她为什么要见我?她怎么知道我在深圳?又怎么找到你的?”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谢莛遇的出现,李锦芹的邀约……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还是……一张早已悄然张开的网?
汤谙被钟岚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端起旁边侍者送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才解释道:“她……她现在在深圳一家挺有名的投资公司做高管。我们公司有个项目和他们有接触,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她知道我和你是发小,关系铁。前几天……就音乐厅那晚之后,她突然联系我,说……想和你聊聊。”她顿了顿,补充道,“她没多说,只说……是关于谢莛遇的,有些事,她觉得你应该知道。”
关于谢莛遇的?钟岚的心猛地一沉。她应该知道什么?是谢莛遇和李锦芹如何相识相恋?还是……当年那些她不知道的、让她痛苦万分的“真相”?或者……是谢莛遇这两年是如何“想她”的?无论是哪一种,都像潘多拉的魔盒,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可能将她重新拖回泥潭的诱惑。
“我没兴趣。”钟岚的声音冷硬如铁,斩钉截铁。她转身不再看汤谙,目光重新投向那些华美的礼服,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谢莛遇也好,李锦芹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收紧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汤谙看着好友倔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了解钟岚,这种近乎决绝的拒绝,恰恰说明她内心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甚至可能因为谢莛遇的再次出现而被重新撕裂。她走上前,揽住钟岚的肩膀,语气放软:“岚岚,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许听听也无妨?就当……听个故事?至少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过自己一直猜疑折磨自己?李锦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来挑衅的,反而……”她斟酌着用词,“……有点复杂。”
就在这时,那位店员抱着几件精心挑选的鱼尾礼服样衣回来了,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略显沉重的对话。“钟小姐,您看这几件怎么样?都是我们当季最新的设计,版型非常流畅,对身材的修饰效果极佳。” 她热情地展示着。
钟岚的目光落在那些礼服上。一件是深邃的宝蓝色天鹅绒,低调奢华;一件是柔和的裸粉色真丝,温柔似水;还有一件是带着细闪的银灰色缎面,冷冽优雅。每一件都美得惊心动魄。她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一些能让她暂时忘却混乱现实的“盔甲”。
“试试这件银灰色的吧。”钟岚指了指那件缎面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好的,钟小姐这边请。”店员引着她走向宽敞明亮的VIP试衣间。
厚重的丝绒门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试衣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声音。巨大的三面镜映照出无数个钟岚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指尖触碰着温热的皮肤,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谢莛遇在音乐厅里,眼角闪烁的泪光。那泪光,像细小的针,刺得她心口微微发麻。她用力甩甩头,试图将那画面驱逐出去。
换上那件银灰色的鱼尾礼服。冰冷的缎面贴合着肌肤,勾勒出她依然窈窕动人的曲线。镜中的女人,红发如焰,肌肤胜雪,银灰色的礼服衬得她气质清冷高贵,宛如月光女神。店员在一旁由衷地赞叹:“太美了!钟小姐!这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腰线收得太完美了,鱼尾的弧度也刚刚好,显得您腿长一米八!”
钟岚看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很美。
这两年,她学会了更爱自己,学会了用精致的外壳保护脆弱的内心。可是……为什么看着镜中这张完美却略显疏离的脸,她竟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仿佛这华丽的躯壳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
“腰这里……”钟岚微微侧身,指着侧腰线一处,“感觉还可以再收一点点,让线条更利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的,没问题!我马上记下来,让师傅调整。”店员连忙拿出小本子记录。
就在这时,钟岚放在旁边小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但隐隐有些眼熟的本地号码。
【钟小姐,冒昧打扰。我是李锦芹。关于谢莛遇,关于两年前,有些事我想当面向您解释清楚。并非为她开脱,只是……真相或许与您所知相去甚远。我在一楼的谈谈咖啡厅,会等到下午五点。无论您是否前来,都请收下我的歉意。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