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羞将整个包厢里的人大致扫视了一遍,发现她认识的人除了坐在她旁边喝的双眼有些迷离,身体瘫在座位上的蒋宇铭外,就是坐在她对面位置上冷脸抽烟的宋芝。
其他人都与她记忆中的人物很难重合,她像个外来者似的,眼看着大家熟练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彼此碰撞着酒杯欢笑,透明色的酒水从杯中洒落在桌边,又顺着桌角坠在地上。
她心感无趣,正准备抬腿离开,却被对面的宋芝叫住:
“赵含羞,大家这么久没见,你好歹说两句。”
宋芝似笑非笑地看向赵含羞,手中的烟燃起淡白色的烟雾,游离在整个包厢中。
“赵含羞?赵美女竟然来了?”
“我的天呢,赵含羞来了,咱们已经八年没见过了吧?”
“赵含羞快坐啊,站着干嘛?”
一时间,包厢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向赵含羞已经起身将门开了一个小缝隙的背影,大家的声音如同海浪一层盖过一层,整个包厢都是嗡嗡声,吵得她头疼。
她的手指紧紧扣在把手上,背对着众人呼出一口气后,松开门把手重新回到位置上坐着,清冷淡然的声线如同冰川松木,让燥热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好,我是赵含羞。”
经过她这番尴尬且认真的自我介绍,让大家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原本一个轻松热闹的同学聚会却被她硬生生搞得像个诉讼法庭,整的大家将心思藏在眼里相互偷瞄着其他人,企图拉出第一个接她话的人。
赵含羞说完话后一直默默扣着指甲,她第一次感受到度日如年这个词的威力,坐在座位上的每一分钟她都需要靠数秒来度过。
宋芝看着包厢瞬间冷下来的氛围,笑着开口道:“大家都是老同学了,这么认真干什么。”
“宋美女说的对啊,这么认真干嘛,哈哈哈。”坐在宋芝旁边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穿着西装,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点头认可道。
在听到有人接话后,包厢内的气氛顿时好转不少,大家又开始吵吵闹闹的说笑。但这并不包含赵含羞,她攥着衣角,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高跟鞋,越发想要逃离这个吃人的囚笼。
“宋芝,你什么时候跟林樾结婚啊?”
在听到这句话时,赵含羞的心脏猛地下坠,脑中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抬眸看向那个喝醉的女人,眼里带着探究与不可置信。
宋芝听闻这话原先上扬的嘴角倏然下弯,她撇了一眼那个问话的女人,她此刻已经喝红了脸,整个人半趴在桌子上,用手肘撑着脑袋,其他人也大差不差,都注视着宋芝,一副八卦的神情。
宋芝微抿着唇,回忆起和林樾的相处日常就气的浑身发抖。她挑着眼角,露出妩媚迷人的笑意:“虽然林樾这些年对我很包容,也很听我的话,有钱都会交到我手里。但我觉得,他还是不太适合我呢。”
宋芝身边的白胖男人扯出不屑的表情,伸出肥胖的右手摸了摸宋芝的胳膊接话:“就是,一个杀过人,坐过牢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们宋美女呢。”
宋芝扭头睨了李贵海的高定西装一眼,笑着不说话。
大家当她是默认李贵海的话纷纷吐槽道:“这个林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当时高二的时候,看见他在小巷子里打女生!看校服好像还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啧啧啧,那个地上都是血,直往台阶下流,可怕的很!”
赵含羞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她看向那个说话的男人,红润小巧的嘴唇轻启:“是在高二上学期吗?”
“你怎么知道?”
赵含羞记得那天是周六,赵安宁不在家里,姜月白知道后说是要给她展现一下自己的做饭技术,就从菜市场买了只活鸡回来。
结果两个人把鸡解绑后就对着这只鸡面面相觑,甚至还被鸡追的上蹿下跳,眼瞧着鸡从窗户处逃走,赵含羞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却不小心摔在地上,最后还是林樾路过这里将她扶了起来,还帮她们料理了这只鸡。
赵含羞想到这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个说话的男人见状疑惑道:“赵含羞,你在笑什么?”
她轻轻摇着头,看向那个男人问道:“既然你当时看见林樾在打女生,怎么不去帮一下那个女生呢?”
“你开什么玩笑!”那个男人瞪大了双眼,一脸‘你是在开玩笑吗’的表情盯着赵含羞嗤笑道:
“林樾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可是墨城六中出了名的小混混,你让我去收拾他?况且,说不定是那个女生做错什么惹怒了林樾,被打也是活该,我干嘛要管他们的闲事?你们说对吧。”
说话的男人拍着桌子,表情开始崩裂,语气中是对赵含羞难以遮掩的愤怒和不满,觉得是她下了自己的面子。
在场有不少人点着头,表示认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面露难色,隐忍着不说话,赵含羞都看在眼里,心中无悲无喜。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是整个人被湿浊的被子牢牢裹紧,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发现其实自己跟林樾一直都是被子里面的人,而包厢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子外面的人,双方本就生活在割裂的世界中。
赵含羞默默起身,垂眸望向水杯里氤氲着雾气的水面,低声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门,却被站在门外的林樾吓得心里一咯噔。
宋芝在看到林樾后,脸色刷的一白,慌忙拿筷子去夹桌上的菜,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赵含羞与林樾静静地对视着,包厢内的光线打在林樾优越的鼻梁上,阴影藏住了他的表情。
她不知道林樾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他们说他不好的话,她只知道林樾此刻一定不想待在这么无趣的地方。
她望向林樾忽而勾起一抹灵动的笑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带他离开了饭店。
天色渐晚,赵含羞牵着林樾的手,拉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路边的街铺亮着不同颜色的灯光,将雪地照的五光十色,漂亮极了。
林樾就这么任由着她,无论她要将他拉去何方,他都只是沉默而专注地盯着她的后脑勺,一言不发。
赵含羞忽地停在一棵枯树下,她觉得凭借着自己对墨城的了解还是不乱走比较好,免得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当然,她现在就已经双眼迷茫,看着雪天一色的远处,正了正自己的神色。
“赵含羞。”
“林樾。”
赵含羞侧身看向林樾,发现他的瞳孔越发深邃。他皱着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这是林樾在思考事情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怎么了?”她看着林樾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逐渐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你喜欢我吗?”
林樾的眼底闪过隐晦的暗光,语气不急不缓,像一把刺刀,决绝的将两人之间的屏障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为什么要这样问?”
赵含羞心慌一瞬,她不明白林樾怎么突然强硬起来,正视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只觉得心底越来越慌乱,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钻出她的心脏。
“赵含羞,我不喜欢你。”
“在我的身上,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认识一个墨城本地开宾馆的老板,让她帮忙留了一个月的房间,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去那里住,房费我已经付了。”
林樾干裂的嘴唇上下微动,他的声音了无生气像投入湖中的石子,被绝望残忍的裹挟。
赵含羞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她没想到林樾竟然能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她抬起眸子,张嘴想要反驳,却像是得了失语症,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大喘着气,转身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下去。
刺骨的冷风刮着她凌乱的发丝,泪珠垂在下睫毛上,惊地睫毛轻颤。
回想起林樾的话,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只是觉得压抑、难受。
“含羞。”
姜月白的声音从街道上传来,她赶忙从车上下来,将赵含羞接到车内。
缓和的热气缓解了她不适的情绪,姜月白沉默地开着车,直到停在她家楼底下,她才叹了一口气道:“含羞你没事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赵含羞呆呆地盯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可泪珠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是...因为林樾吗?”
赵含羞抬手擦干眼泪,她对着姜月白强扯出一抹笑容:“月白,我今天在同学聚会上听到大家在谈论林樾。”
“那他们说林樾什么?”
“说他是个杀人犯,说他坐过牢,说他高中是个小混混打过女生。”
他们仅用三句话,就概括了林樾近九年的人生,没有一句是好听的。
姜月白低着头,双手攥紧方向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白,你说林樾是不是在怪我。”
赵含羞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湖水涌出眼眶,她微颤着嘴唇,双手绞着衣袖道:“我当年是不是应该留在墨城,如果我当时能坚决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