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胭脂泼绣绷
江南三月的风裹着桃花香,将陈墨货担上的碎绣帕掀起一角。那是半朵褪色的桃花,针脚歪斜,边缘磨得发毛——母亲临终前攥着它,用最后一口气说:"墨儿,针头线脑能缝补穷日子。"他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藏在货担夹层,偶尔摸出摩挲,能想起母亲掌纹里的温暖。
"咚嗒——咚嗒——"
竹制拨浪鼓在晨风中轻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陈墨晃了晃货担,陶罐里的胭脂水粉叮咚作响,混着他哼的俚曲:"胭脂红,水粉白,货郎担里藏春苔......"
"陈墨!"
张屠户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扁担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惊得货担里的陶罐跳起半寸。陈墨侧身躲过,腰间的羊皮钱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里头躺着五枚铜钱,一枚是给妹妹陈小梨买蜜糕的,一枚是给柳燕儿弟弟买药的,剩下三枚,得攒着给母亲的牌位换柱新香。
"屠户叔,再宽限几日?"他赔着笑后退,鞋底蹭过墙根青苔,"等我卖完这批胭脂......"
"放屁!"张屠户的扁担扫来,陈墨急退半步,货担猛地撞上蹲在墙根补绣绷的人影。
"啊!"
月白色绣绷"啪嗒"落地,绛紫色胭脂泼在"并蒂莲"上,像被踩碎的晚霞。林春桃抬头时,额前碎发沾着胭脂粉,活像戏台上的桃花妖。她指尖还攥着绣针,血珠顺着针尖滴在陈墨手背上,晕开细小的红梅。
"你赔!"她咬牙起身,绣绷在风中轻颤,"这是给李娘子的喜帕,明日就要下聘!"
陈墨望着狼藉的绣绷,喉结滚动。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穷要穷得干净。"他蹲下身,将滚远的陶罐一个个捡回,用袖口擦净沾了泥的瓶身,露出腕间银镯——那是母亲的陪嫁,刻着"平安"二字。
"姑娘,您看这样行不?"他摸出钱袋,将五枚铜钱尽数倒在她掌心,"明日我去布庄赊块新缎子,再帮您绣朵更好看的并蒂莲。"
"货郎会绣花?"林春桃挑眉,指尖碾过铜钱,凉丝丝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瞥见货担里露出半块硬饼,边角磨得发毛,显然是他的午餐。
"会!"陈墨挺起胸膛,不小心撞到货担,陶罐又晃了晃,"我娘就是绣娘,小时候我常帮她穿针引线......"话音未落,他耳尖发烫,想起母亲临终前满手的针眼,和自己偷拿她碎银时,她眼底的失望。
"春桃,这木雕纹路怪好看的!"
柳燕儿的喊声从二楼传来,双丫髻上的红丝带在风中翻飞。她趴在窗沿,手里举着陈墨的桃花木雕簪,簪头的桃花瓣里竟嵌着细小的珍珠——显然是他昨夜偷偷镶的。
"拿来!"林春桃抢过木簪,却在触到木屑时顿了顿。簪尾刻着朵小桃花,花瓣的弧度像极了她绣在裙角的样式。
"登徒子,"她冷着脸将簪子插进柳燕儿的针线筐,余光却瞥见巷口停着辆雕花木车。帘子掀起半角,露出半张温润如玉的脸,袖口的云锦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小厮在旁嘀咕:"这绣娘脾气真大,少东家怎会看上她?"
车窗倒影里,沈砚之指尖轻抚过袖口的并蒂莲刺绣,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陈墨弯腰捡起断了鼓面的拨浪鼓,草纸页间掉出半块硬饼。他迅速塞进怀里,抬头时撞见林春桃的目光,咧嘴一笑:"姑娘,下月初三,我在桥头等你。若敢骗你,我陈墨就......就被雷劈!"
"傻子才信你的鬼话。"林春桃转身进店,绣绷在风中扬起,露出背面细密的针脚——那是她熬夜补的鸳鸯,原本该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刻却被胭脂染成了讽刺。
柳燕儿凑过来,戳了戳她腰:"春桃,你耳尖红得像石榴花!"
"要你管!"她推开窗,风卷着桃花瓣扑在脸上,混着陈墨货担里的胭脂香。远处,他的拨浪鼓声再次响起,混着张屠户的叫骂,渐渐消失在桃花巷深处。
林春桃摸出藏在袖中的木雕簪,簪头的珍珠在阳光下闪了闪。她想起陈墨捡陶罐时,故意用袖口挡住腕间银镯的动作,忽然觉得这货郎的穷,穷得有点体面。
"咚嗒——咚嗒——"
拨浪鼓声穿过巷子,惊起檐下的燕子。林春桃望着货担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抚过木雕桃花,忽然发现花瓣缝隙里刻着细小的"春"字,像颗藏在花蕊里的星。
第二章雨巷藏情
梅雨季的第七日,绣坊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扑扑的天空。林春桃坐在柳燕儿床边,绣绷上的"鸳鸯戏水"歪扭得像两条蚯蚓。柳燕儿滚烫的额头抵着她手背,嘴唇干裂得起皮:"春桃,别管我了......你快去送货......"
"闭嘴!"林春桃凶巴巴地瞪她,却在转身时红了眼眶。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碎银——那是她攒了三个月,准备给柳燕儿弟弟买药的钱。
"砰!"
木门被撞开,陈墨冲进绣坊,头发滴着靛蓝色染料,像顶了个小瀑布。他的粗布短打湿透贴在背上,露出少年清瘦的肩胛骨,货担上的油纸包却干爽得很。
"我替她送!"他甩了甩头发,染料滴在地上,晕开小片蓝色,"布庄老板我熟,保证申时前送到!"
"路上滑,走慢点!"柳燕儿挣扎着起身,被林春桃按回床上。陈墨冲她们晃了晃货担,拨浪鼓发出破碎的"嗒嗒"声——鼓面的裂缝里,露出半张草纸,上头写着"梨儿补身子"的潦草字迹。
雨幕中,陈墨的货担晃成模糊的影子。林春桃趴在窗边,看见他路过药铺时驻足,指尖在钱袋口摩挲了三遍,最终摸出块胭脂,跟掌柜换了半副药。
三小时后,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陈墨蜷在草席上,额头敷着浸了井水的粗布,呓语着:"娘,别绣了......小梨饿......"林春桃坐在床边,替他换毛巾时,发现他颈后有块胎记,形状像片小桃花,与木雕簪上的花纹巧合。
"春桃,你看这簪子!"柳燕儿举着桃花木雕,眼睛发亮,"他在花瓣里镶了珍珠!比沈公子的金簪还用心!"
"许是从哪个富家小姐那儿偷的。"林春桃嘴上这么说,指尖却轻轻抚过珍珠,发现珍珠孔里缠着红绣线——那是她上周落在货担的线头。
木门"吱呀"作响,沈砚之抱着金丝楠木药箱进来,目光落在林春桃手中的碎绣帕上。"这是......"
"没什么。"她迅速塞进袖口,帕角的金线却勾住了沈砚之的锦缎袖口。他挑眉,伸手替她取下线头,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姑娘的手,该戴金镯子,不该沾粗布。"
林春桃退后半步,袖中的碎绣帕硌着皮肤——那是她昨夜用金线补的,针脚虽歪,却比母亲当年的工整些。"沈公子的金簪,春桃不敢收。"
"为何?"沈砚之替她别上鎏金簪,簪头蹭过她耳尖,"你值得最好的。"
陈墨在昏迷中翻了个身,手背上的冻疮疤痕赫然入目。林春桃想起今早看见他用卖了貂皮的钱,给柳燕儿弟弟买轮椅时,那抹故作轻松的笑:"燕儿,这轮椅是布庄老板送的边角料做的,不值钱。"
"沈公子,"她取下金簪,簪头的珍珠滚落在陈墨枕边,"我更喜欢粗木头。"
沈砚之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也好。"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罐玫瑰露,放在桌上,"这是宫里用的,涂手不生冻疮。"
门再次关上时,陈墨忽然抓住林春桃的手腕。他的掌心覆着薄茧,却比玫瑰露更暖:"春桃......别嫌弃我......"
她浑身僵硬,听见柳燕儿在旁倒抽冷气。陈墨却像没察觉,指腹轻轻擦过她指尖的针眼:"你的手......该拿绣针,不该打人......"
林春桃猛地抽回手,绣针不小心划破他掌心。鲜血渗出,在他掌纹里蜿蜒成河。她慌了神,忙掏出碎绣帕替他包扎,却听见他轻笑:"原来你真的在乎我。"
"谁......谁在乎你!"她耳尖发烫,却在看见他腕间的银镯时愣住——那是母亲的陪嫁,和自己藏在樟木箱底的银锁,是同一副匠人打的。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陈墨的呓语渐轻。林春桃坐在床边,听着柳燕儿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桃儿,莫学娘,要嫁就嫁穿绸衣的。"
可此刻,她望着陈墨手背上的冻疮,忽然觉得,穿粗布的人,也能把真心捧在手心。
"春桃,"柳燕儿忽然睁眼,嘴角带着狡黠的笑,"他刚才喊你名字时,睫毛抖得像蝴蝶翅膀。"
"睡觉!"林春桃抄起绣绷砸过去,却不小心打落了陈墨枕边的金簪。珍珠滚进他的货担,与一块木雕燕子相撞——那燕子翅膀下,赫然刻着"春"字。
第三章木簪与金钗
中秋夜,醉仙楼的灯笼将整条街染成蜜色。林春桃站在雕花木门前,掌心沁出细汗。她穿着柳燕儿改的月白襦裙,裙摆绣着新学的"缠枝桃"纹样,却总觉得不如陈墨木雕上的桃花生动。
"春桃姐姐,别怕!"柳燕儿替她别上桃花木雕簪,"你比戏文里的小姐还好看!"铜镜里,木雕簪与沈砚之送的鎏金步摇并排而立,前者质朴如巷口的桃花,后者璀璨似天边的星辰,像她此刻分裂的心。
"若我嫁了沈公子......"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鎏金簪头的并蒂莲,"娘会不会高兴?"
"会高兴个鬼!"柳燕儿戳了戳她腰,"你忘了王媒婆说的?那沈公子连笑都像画里的人,冷冰冰的没烟火气!哪有陈墨那傻子,会偷偷给你留糖炒栗子?"
林春桃想起今早货担里多出的油纸包,栗子还带着温热,旁边压着块木雕小老虎,底下垫着张字条:"给柳小弟玩。"她攥紧木雕簪,忽然勇气大增:"走!"
醉仙楼二楼,沈砚之望着楼下的人影,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并蒂莲。小厮低声道:"少东家,那货郎在楼下卖糖画呢,要不要让人轰走?"
"随他去。"沈砚之目光落在林春桃腰间的桃花木雕簪上,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能让她戴木雕赴宴,这货郎倒是有些本事。"
陈墨挤在卖糖画的摊子前,怀里的木雕"桃林货郎图"硌得胸口发疼。他昨夜刻到子时,指尖被刻刀划破三次,鲜血滴在灯笼纹样上,晕开小片红色,像极了林春桃绣的灯笼穗子。
"让开!叫花子也配进醉仙楼?"小厮的棍子拦在他胸前,雕花木门"砰"地关上,震得他怀里的木雕险些掉落。他摸了摸木雕上凸起的"春"字,那是他刻到第三百刀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却成了他最珍惜的印记。
包厢里,沈砚之掀开红盖头,三十六双绣鞋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每双都按你的脚码做的,"他执起她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老茧,"以后不必再绣花,我养你。"
林春桃望着绣鞋上的南海珍珠,忽然想起陈墨货担里的碎布料——他说要给妹妹做件新衣裳,却总在她面前说"布庄老板送的边角料"。那些布料上偶尔沾着木屑,是他刻木雕时落下的,像星星碎在夜空。
"沈公子,我......"
"春桃姐姐!"巷口传来柳燕儿的喊声,她怀里抱着堆木雕,发间沾着糖画渣,"陈墨那傻子把家底都搬来了!"
三百六十个木雕桃花在月光下铺成花海,最中央的断齿拨浪鼓缠着她的红绣线。陈墨站在花海中,衣裳补丁被雨水泡得发胀,却笑得像个傻子:"春桃,你的线头能织云锦!"
沈砚之的绣鞋碾过木雕桃花,发出细碎的脆响。林春桃摸向袖中的暖炉——那是陈墨今早塞给她的,还带着他的体温,炉身上刻着细小的桃花,是他用指甲掐出来的。
"他把娘亲的帕子都补好了!"柳燕儿掀开陈墨的货担夹层,露出绣着"春桃"二字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这傻子说,你的线头能织云锦!"
林春桃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桃儿,莫学娘,要嫁就嫁穿绸衣的。"可此刻,她看着陈墨手背上的冻疮,想起他冒雨送货时怀里暖着的硬饼,忽然觉得,穿粗布的人,也能把真心捧在手心。
"陈墨,"她向前一步,绣鞋碾碎了一朵木雕桃花,"你的手......"
"没事!"陈墨举起手,掌心的伤口还渗着血,"刻木雕嘛,难免的。"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带了糖炒栗子,热乎的。"
沈砚之望着这一幕,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在姑娘心中,糖炒栗子比珍珠更珍贵。"他转身对小厮道:"把绣鞋收起来吧,这位姑娘,怕是不需要了。"
林春桃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