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夜碎玉
苏国三十七年冬,映雪殿的琉璃瓦被战火烧得通红,碎成齑粉的冰晶混着火星飘落,像极了皇兄案头那碗撒了朱砂的雪顶酥酪。苏郁禾蜷缩在紫檀雕花屏风后,攥紧皇兄苏明煜的袖口,指甲深深陷入他腰间玉佩的穗子——那是块龙纹青玉,半块在皇兄腰间,半块藏在她贴身金缕衣的暗袋里。
“阿禾,记得这玉佩的纹路。”皇兄的声音压得极低,却盖不住喉间的腥甜。他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掌心,玉面还带着体温,龙纹凹槽里凝着未干的血珠,“若遇裴家暗纹,可求一线生机。”
殿外传来新朝铁骑的嘶鸣,铁蹄碾碎积雪的声响如死神的脚步声。苏郁禾屏住呼吸,听见母亲所在的冷宫方向传来隐约的哭喊,那声音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让她想起三岁时不慎跌入冰湖,湖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感。皇兄的掌心覆在她眼尾,挡住了喷溅的血珠——那是守门侍卫的血,新朝士兵的刀刃已经劈断了殿门的铜环。
“保护公主!”皇兄的贴身侍卫青崖拔剑迎敌,却在瞬息间被砍断右臂。苏郁禾看见屏风后闪过一道身影——玄色劲装,腰间缠着渗血的布条,露出半道月牙形疤痕。那人单膝跪地,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刀,刀刃上的反光映出他下颌的青茬,以及那双冷如深潭的眼睛。
“抓住苏国余孽!”带头的将领举着绘有新朝白虎纹的盾牌,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音,“活捉公主者,封万户侯!”
皇兄猛地将她推进屏风后的密道,苏郁禾在坠落的瞬间抓住他的衣袖,却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密道石门合拢的最后一刻,一块桂花糖滚落在她脚边。糖纸内侧隐约有字迹,却被血水污染,只看清一个“砚”字——那是十年前街头巷尾最流行的“状元糖”,她曾在皇兄的案头见过无数次。
“活下去,阿禾。”皇兄的声音透过石门传来,混着金属交鸣的脆响,“去定北王府,找那个腰间有疤的人。”
苏郁禾摔落在密道的干草堆上,掌心的玉佩硌得生疼。她摸索着点亮随身的火折子,看见密道墙壁上刻着苏国历代明君的训诫,最后一任先帝的字迹尤为清晰:“裴家暗纹,龙鳞为引,得之可得天下。”她摸向金缕衣内衬,那里缝着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半块龙鳞玉佩,边缘还带着御书房朱砂砚的痕迹。
冷宫方向的哭喊突然戛然而止,苏郁禾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想起母亲曾说,苏国的雪兰只在极寒之地盛开,花瓣上的露珠是天上的星辰所化。可如今,皇宫的雪地上浸透了鲜血,星辰坠落成灰烬,雪兰的根须恐怕早已被烧成焦炭。
不知过了多久,密道外终于没了动静。苏郁禾扶着石壁站起身,却在低头时看见干草堆里躺着半块碎玉——正是皇兄腰间的那半块龙纹玉佩。玉佩断裂处沾着几根墨色发丝,她颤抖着将其收入袖中,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这里有密道!”是新朝士兵的声音。
苏郁禾猛地转身,拔腿向密道深处跑去。黑暗中,她的膝盖撞上凸起的石笋,疼得几乎跌倒,却听见前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是护城河!她想起皇兄曾带她在护城河边放风筝,那时她指着对岸的柳树说:“以后我要在那里建一座绣坊,用最好的苏绣换桂花糖。”
泪水模糊了视线,苏郁禾踉跄着扑进河水,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衫。她屏住呼吸,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向远方,直到再也听不见追兵的呼喝。浮出水面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她爬上岸,躲进一片衰败的芦苇丛,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皇宫,终于敢放声大哭。
掌心的玉佩突然硌到手指,苏郁禾摊开手,看见玉面上凝着一道血痕,竟与她眼尾的泪痣形成诡异的对称。她想起皇兄说的“裴家暗纹”,想起那个腰间有疤的男子,想起糖纸上的“砚”字——原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只是她太小,读不懂命运的暗语。
芦苇丛中传来夜枭的啼叫,苏郁禾打了个寒颤,摸向金缕衣内衬的暗袋。那里除了半块龙鳞玉佩,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是皇兄昨夜塞进她枕头下的:“阿禾,若见裴家二郎,替我问一句,当年的桂花糖,是否还剩半块?”
她将纸折成小船,放入河中,看它随波逐流,直到消失在黎明的雾气中。远处传来新朝士兵“肃清余孽”的喊声,苏郁禾咬咬牙,撕下金缕衣的一角裹住受伤的膝盖,朝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雪地上,她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新的积雪覆盖,如同苏国曾经的荣光,终将被岁月掩埋。
第二章:王府暗涌
十年后,定北王府的梅树上落满积雪,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极了映雪殿的琉璃瓦。苏郁禾垂眸盯着茶盏,青瓷表面映出她刻意画淡的眉形,以及眼角那颗用香粉遮住的泪痣。送茶队伍鱼贯而入时,她故意让金缕衣内衬擦过裴砚昭的玄铁刀柄,绣着雪兰的袖口扫过他的手背。
“青禾,发什么呆?”管事嬷嬷的银簪子敲在她发顶,“王爷的茶凉了,仔细你的皮!”
苏郁禾慌忙低头,却在抬头时撞进裴砚昭深潭般的眼眸。他身着玄色裘衣,领口和袖口绣着新朝的白虎纹,腰间挂着一块雕工繁复的玉佩,却在她不慎打翻茶盏时,伸手替她接住滚烫的茶水。
“笨手笨脚。”他挑眉,指尖却在她腕间红绳上顿住——那上面坠着半块龙纹玉佩,是她用十年时间收集的碎玉重新拼合而成,裂痕处用金线细细勾勒,远看像朵盛开的雪兰。
苏郁禾迅速后退半步,袖中的毒针轻轻抵住掌心。这是她第三次随他外出办差,前两次,她亲眼看见他以“斩草除根”之名屠尽叛军,刀刃上的血珠溅在幼童衣襟上,染红了对方攥着的拨浪鼓。可此刻,他的眼神里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像极了皇兄看她时的模样。
“王爷,前方有叛军余孽!”
马蹄声骤起时,苏郁禾被拽进路边的粮草车。她躲在麻袋后屏住呼吸,指尖抚过藏在袖中的密纹匕首——那是白芷昨日塞给她的,刀柄上刻着苏国暗卫的图腾。车窗外,裴砚昭策马掠过,玄铁刀挥出的弧度与十年前那个身影重叠,她不禁想起密道石壁上的刻字:“裴家刀法,起于龙渊,归于杀戮。”
幼童的哭声突然响起,苏郁禾从麻袋缝隙望去,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从山崖跌落,裴砚昭竟弃了马缰纵身跃下,绣着白虎纹的衣袖撕裂,露出腰间那道月牙形疤痕。她攥紧袖中毒针,却在看见他用身体护住幼童,肋骨被乱石划出血痕时,指尖的毒针竟轻轻颤抖,最终坠入草丛。
“青禾!”白芷的声音从车顶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死了吗?”
苏郁禾摸向掌心的香灰烫痕,那是昨夜偷瞄裴砚昭书房时,不慎碰翻香炉留下的。她想起书房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落款是“砚昭”二字,笔迹与皇兄的挚友“裴二公子”极为相似。
深夜的王府药房,苏郁禾踮脚去够最高处的金疮药,却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药罐。茯苓与枸杞滚落在地,她蹲下身捡拾,却在抬头时看见裴砚昭斜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桂花糖。
“找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治刀伤的金疮药,还是……□□?”
苏郁禾慌忙起身,却撞进他怀里。他身上混着血与苏合香的气息,与记忆中皇兄的味道重合,让她瞬间想起映雪殿的暖阁,想起皇兄为她研磨香膏时,袖口总是沾着这种甜而沉的香气。
“王爷……”她试图后退,却被他扣住腰肢抵在药柜上,“男女授受不亲……”
“叫我砚昭。”他低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眉骨,“十年前,你在城墙划伤我时,可是叫过我的名字。”
苏郁禾浑身僵硬。原来他真的认出了她!可当年那个在城墙下啃着桂花糖、被她骂作“偷瓜贼”的少年,明明是副憨厚模样,怎么会变成如今杀人如麻的定北王?
“青禾可知,这味金疮药需用蜂蜜调制?”他拿起药膏,指尖抹了一点涂在她掌心,“就像这样。”
熟悉的甜香涌入鼻腔,苏郁禾瞳孔骤缩。这是皇兄当年替她涂的药膏味道!那时她因思念母亲抓挠出一身红疹,皇兄便亲自去御膳房调制蜂蜜药膏,掌心也留下了同样的烫痕。
“王爷说笑了,奴婢哪懂这些……”她别过脸,却见他袖口露出半块糖纸——正是十年前枯井中的那块桂花糖包装,边缘已经泛黄,却被细心地压平。
裴砚昭忽然笑了,指腹蹭过她眼尾泪痣:“这痣,我母妃说过,苏国公主才有。”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苏郁禾知道是白芷在监视。她心一横,踮脚吻住他唇角——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是她当年用金缕衣碎片划伤的。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却在触及他唇瓣的瞬间,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裴砚昭先是僵硬如铁,随后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带着药味的吻。苏郁禾尝到他口中的苦意,那是“断情散”的味道,却在即将推开他时,舌尖触到一丝甜——是他藏在舌下的桂花糖。这个发现让她浑身一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八岁那年,她在城墙偶遇偷瓜的少年,对方被她划伤后,竟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糖塞给她,说“吃甜的就不疼了”。
“原来你真的是她。”他哑声,指尖抚过她锁骨下方的朱砂痣,与画像上皇姐的位置分毫不差,“阿禾,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苏郁禾猛地推开他,画像从暗格中翻落,背面“砚昭亲启”四字刺入眼帘。那是皇兄的字迹!她慌忙将画像碎片藏入发间,转身时,裴砚昭的眼神已恢复冷硬:“明日随本王入宫,祭天仪式上,你负责送茶。”
“王爷……为何?”苏郁禾攥紧袖口,指甲刺破掌心。
“因为……”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茯苓,“只有你,能让皇兄的在天之灵,看到新朝的诚意。”
门“吱呀”一声合上,苏郁禾瘫坐在地上,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摸出发间的画像碎片,看见画中女子眼尾的泪痣与自己镜像对称——那是她夭折的皇姐,也是裴砚昭母妃口中的“苏国阿禾”。
药房外,白芷从房顶上跃下,手中的密纹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望着裴砚昭离去的方向,想起苏郁禾曾说过:“仇恨不该是我们唯一的铠甲。”可她不知道,当苏郁禾吻上裴砚昭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匕首,终究还是没有刺出去。
第三章:镜中迷局
皇宫御书房内,青铜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却盖不住“断情散”特有的苦杏仁味。裴砚明盯着下方的裴砚昭,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茶盏,龙袍上的吞龙纹在烛火下泛着金光,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听说你西花园的雪兰开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苏国的花,开在新朝的土里,终究是毒。”
裴砚昭垂眸,望着眼前两盏茶:一盏飘着苏合香,是他常年喝的;另一盏泛着苦杏仁味,是加了“断情散”的毒茶。他忽然注意到皇兄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当年苏明煜送给裴家的信物,裂痕与苏郁禾的半块吻合,龙纹缺口处刻着极小的“砚”字。
“臣弟只是觉得,花无罪。”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在提及“花”时,指尖微微发颤。
裴砚明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扯开衣袖露出旧疤:“这道疤,朕替你记了十年。苏明煜临死前托孤于朕,要朕杀了你这个叛徒。”
密报摔在桌上,每张纸上都画着苏郁禾的画像,批注着“苏国余孽”“定北王私通敌国”。最底下是皇兄的绝笔信,字迹力透纸背:“砚昭若护阿禾,朕便信他胜过年少时的执念。当年城墙一战,他救的不是敌军,是朕的皇妹。”
裴砚昭指尖扣入龙案,血珠滴在“信”字上,模糊成“恨”。十年前,他乔装查探苏国,却在城墙被苏郁禾划伤,阴差阳错被苏明煜误会成刺客。那道疤,竟是皇兄亲手砍的,可皇兄临终前,却将最珍爱的皇妹托付给了他。
“祭天仪式上,你亲手斩下苏郁禾的头颅,朕便烧了这些密报。”皇帝往“断情散”茶盏里撒入“牵机散”,“否则,断情散的药囊,朕能随时捏碎——你不想让苏郁禾知道,你这些年的“铁血王爷”形象,不过是靠毒药维持的吧?”
裴砚昭攥紧密报退出书房,雪兰压痕刺入掌心。路过冷宫时,他听见沈月芙的低笑——那声音像极了苏郁禾的嘲谑,却更尖锐,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恨。他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苏国与裴家,本是共生之树,却被皇权砍断了根系。”
祭天前夜,苏郁禾躲在宗庙廊柱后,看着裴砚昭服下皇帝赐的“忠君酒”。七窍渗血的刹那,他抬眸望向她藏身的方向,唇形微动,像是在说“阿禾”。她攥紧金缕衣内衬,指甲刺破掌心,尝到了与十年前相同的血腥味。
密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