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望着阿砚发抖的手腕,想起昨夜他雕坏第十个鞋扣时的自责:“雕刻刀是匠人的命,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来伤人。”此刻他却为了她,打破了这个规矩。
“王老爷若是喜欢这鞋,”她推开阿砚的刀,从废墟中捡起双绣着牡丹的鞋,“妹妹倒想送您双礼。这鞋底绣着您爱妾的生辰八字,踩在脚下,保她对您死心塌地——当然,也保她烂舌头,说不出不该说的话。”
王老虎脸色煞白,苏晚棠知道他听懂了威胁。江南巫蛊之风盛行,谁敢用生辰八字下咒,必遭反噬。他甩开她的手,踢翻凳子:“走着瞧!”
雨停时,阿砚蹲在地上捡碎布,指尖被木刺扎出血。苏晚棠替他挑刺,看见他掌心刻着小小的“棠”字——那是昨夜他躲在柴房刻的。
“疼吗?”她吹了吹他的掌心。
阿砚摇头,耳尖却红得要滴血:“师父不怕吗?刚才……”
“怕啊,”苏晚棠望着门外的积水,想起祠堂的青砖,“但怕没用,得让他们更怕。”她摸出林绣娘的黄杨木簪,簪头的并蒂莲缺了片花瓣,“你阿娘当年,就是用这簪子划破土匪的脸,带着我逃出虎口。”
阿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脚踝的月牙疤上:“师父,我爹临死前说,侯府的人……”
“嘘——”苏晚棠按住他的嘴,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
来者是个“少年”,穿着藏青长衫,腰间挂着算盘,靴底绣着三朵梅花。阿砚的刻刀瞬间抵住对方咽喉,却被苏晚棠用鞋尖踢掉:“这位公子,可是来买鞋?”
“少年”摘下单侧耳坠,露出女子的耳窝:“林妙音,江南布行少东家。听说棠娘子能让碎布成兵,特来请教。”她扫过满地狼藉,“王老虎断了你的布,我可以送你十车——不过,得换你鞋上的机关术。”
阿砚皱眉:“你怎么知道……”
“你鞋架上的‘拼花鞋饰’,”林妙音捡起块碎皮,“用七种边角料拼成莲花,针脚却是男鞋的加固法。姑娘们穿了既能防身,又不显眼——妙,实在妙。”
苏晚棠望着她靴底的梅花纹,想起赵全的鞋底,心中警铃大作。但林妙音眼底的欣赏不加掩饰,像极了生母说起绣鞋时的模样。她伸出手:“成交,但我要布行三成利润。”
林妙音挑眉:“你倒是敢开口。”
“你也敢给。”苏晚棠盯着她腰间的算盘,“否则不会孤身前来。”
夜幕降临时,林妙音的马车停在鞋铺后巷,十车布料带着清新的草木香。阿砚蹲在车尾,忽然扯住林妙音的衣袖:“你的靴底……梅花纹,是侯府的?”
林妙音一愣,随即大笑:“小弟弟,这是我爹仿的侯府纹章,为了哄那些蠢商人罢了。”她弯腰刮了刮阿砚的鼻尖,“倒是你,脸红什么?怕我抢了你师父?”
阿砚慌忙后退,撞上苏晚棠的绣架。苏晚棠看着他耳尖的红,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男人脸红时,不是做了蠢事,就是动了真心。”她摸出块牛皮,递给阿砚:“今晚雕十双鞋扣,明日要送给林姑娘的布行女工。”
“好。”阿砚接过牛皮,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
林妙音倚着门框,看着少年跑向柴房的背影,忽然凑近苏晚棠:“你这徒弟,倒是个痴情人。”
“他只是想报仇。”苏晚棠望着天上的星斗,想起阿砚未说完的话,“就像我一样。”
林妙音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份文书:“这是布行的地契,三成利润,明日派人送来。”她顿了顿,“侯府的事,我略知一二。若需要帮手……”
“暂时不用,”苏晚棠折好地契,塞进鞋底暗格,“但有件事要劳烦林姑娘——替我查个人,杭州皮具匠砚青山。”
林妙音挑眉:“你怀疑那少年的身世?”
“不是怀疑,”苏晚棠摸着阿砚雕的蝴蝶鞋套,“是肯定。”
子时三刻,鞋铺内烛火摇曳。阿砚趴在桌上睡觉,手里还攥着刻刀,牛皮围裙上沾着新刻的“棠”字。苏晚棠替他盖上薄被,看见他额角的伤,忽然想起祠堂里的香灰——有些伤,注定要成为勋章。
她摸出账本残页,在烛火下展开,上面的“柳”字被雨水晕开,像团正在扩散的墨。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望着阿砚熟睡的脸,忽然明白生母为何将莲花纹传给外人——有些技艺,不该困在侯府的高墙里,而该成为女子手中的刀。
第三章:寿鞋索命
咸安二十年四月初二,侯府寿宴的红灯笼将府门照得通红。苏晚棠穿着湖蓝襦裙,外罩素纱披风,鞋尖的“棠花”银饰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阿砚扮成小厮跟在身后,发尾的蓝缎带换成了黑色,藏在人群中格外低调,唯有眼底的戾气出卖了他的紧张。
“师父,”他凑近她耳边,“顾承煜来了。”
苏晚棠握着请帖的手顿了顿,烫金的“寿”字硌着掌心。她抬眼望去,侯府嫡子正站在廊下,墨色长衫衬得身形修长,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正是当年沈清瑶送的“步步生莲”。阿砚的刻刀在袖中轻颤,她轻轻按住他的手腕:“别冲动,今晚只看戏。”
寿宴设在后花园,九曲桥上摆满鎏金莲花灯,每盏灯下都藏着阿砚雕的“防身莲心”——按下灯蕊,便能弹出迷烟。苏晚棠跟着人群绕过假山,听见柳如烟的笑声从花厅传来:“老夫人最爱三妹妹的绣鞋,今日可算盼到了。”
她攥紧袖中的账本副本,那是用仿宋纸抄写的侯府私盐记录,墨迹里掺了荧光粉,在烛火下会显出“柳”字暗纹。阿砚曾问为何不直接用真账本,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真账本要留给最狠的一击。”
花厅内,老夫人斜倚在雕花软榻上,七十二只“百寿鞋”整齐码在紫檀木架上。柳如烟穿着金丝绣牡丹的华服,却在看见苏晚棠的湖蓝襦裙时,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沈清瑶生前最爱的颜色,也是她禁止侯府内眷穿的颜色。
“三妹妹今日好雅致,”柳如烟笑着迎上来,眼底却淬了冰,“这襦裙的料子,倒像是亡姐的旧物。”
“姐姐记错了,”苏晚棠福了福身,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声,“这是林姑娘新送的蜀锦,妹妹觉得颜色衬寿宴,便冒昧穿了。”她故意将“林姑娘”三字咬得极重,看见柳如烟脸色微变——林妙音的布行,最近断了侯府的贡布。
老夫人咳嗽一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哀家的寿鞋呢?”
苏晚棠示意阿砚捧来鞋盒,指尖在盒盖上敲了三下——这是与阿砚约定的“机关启动”信号。七十二只鞋依次打开,金线绣的寿字在烛光下闪烁,唯有第三只鞋的鞋底微微凸起,里面藏着她今早替换的假账本。
“这鞋头的寿字……”老夫人眯起眼,“像是用了双线绣法?”
“回老夫人,”苏晚棠跪下时,故意让披风滑落,露出内衬的莲花纹,“每只寿字都用了两种丝线,阳光下能显出‘福’‘寿’双字,寓意双喜临门。”她顿了顿,“不过妹妹笨手笨脚,险些把香炉灰掉进鞋盒,幸亏阿砚及时清理。”
阿砚配合地低下头,露出额角的伤:“是小的疏忽。”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阿砚脸上,瞳孔骤缩——那道伤,竟与赵全死前的抓痕方向一致。她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赵全死于破庙,凶手左眼角有泪痣。”
“老夫人,”柳如烟突然开口,“这鞋……怕是藏了脏东西!”
苏晚棠心底冷笑,面上却作出惶恐之色:“姐姐何出此言?”
柳如烟伸手抓起第三只鞋,指甲狠狠抠进鞋底:“三妹妹难道不知,用亡者之物祝寿,是大忌讳?”鞋底裂开的瞬间,仿宋纸页散落一地,荧光粉在烛火下显出“柳”字,“这是亡姐的生辰八字!你竟敢用巫蛊之术诅咒老夫人!”
花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老夫人脸色铁青,阿砚攥紧刻刀,却见苏晚棠忽然笑了。她捡起纸页,对着烛火轻晃,荧光粉如流萤般飘落:“姐姐怕是眼花了,这分明是侯府私盐的账本。”
柳如烟脸色惨白,苏晚棠趁机抽出真正的账本副本,书页间夹着赵全的玉佩:“赵管家临死前,将这些交给我,说姐姐与他合谋私盐生意,赚的银钱都藏在城西当铺。”
“你血口喷人!”柳如烟扑过来,却被阿砚伸出的脚绊倒,发簪掉落,露出鬓角的白发——那是昨夜忧思所致。苏晚棠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忽然想起生母咽气时,柳如烟也是这般惊慌失措。
“慢着。”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沈清瑶的血书,“母亲临终前,曾写下凶手的名字。”
柳如烟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血书的红光。苏晚棠注意到她攥紧的袖口,那里露出半块布料——正是阿砚父亲仿制的皇室皮靴残片。她忽然明白,为何侯府会陷害砚青山,为何阿砚的母亲会被灭口。
“顾承煜,你敢!”柳如烟尖叫着扑向血书,却被阿砚用刻刀抵住咽喉。少年的泪痣在烛光下泛着水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说,我父母是不是你害的!”
柳如烟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你是砚青山的儿子?当年他仿制皇室皮靴,坏了侯府的生意,活该全家死绝——尤其是你娘,那嗓子,叫得真好听……”
阿砚的刻刀刺破她的皮肤,苏晚棠正要阻止,却见顾承煜突然抽出佩剑,剑尖抵住柳如烟眉心:“够了。”他望着苏晚棠,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侯府家事,容后再议。”
苏晚棠望着他手中的血书,忽然想起生母说过的话:“侯府的人,没一个干净。”她摸出鞋底的沈清瑶绣鞋残片,与顾承煜的玉佩拼在一起,莲花纹终于完整:“这才是沈姨娘的遗物,你手里的血书,是假的。”
顾承煜瞳孔骤缩,阿砚趁机夺过血书,用火折子点燃。纸页燃烧的光映着柳如烟惊恐的脸,苏晚棠看见阿砚指尖的“棠”字伤疤,忽然明白——有些真相,必须用火焰来揭晓。
“顾承煜,”她望着他惨白的脸,“你以为保护侯府,就能洗净手上的血?其实你跟柳如烟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寿宴最终在混乱中收场,柳如烟被押入祠堂,顾承煜握着真血书消失在雨幕中。苏晚棠带着阿砚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老夫人的怒骂:“查!给我彻查!”
城郊小路上,阿砚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漫天星斗:“师父,我爹真的是贼吗?”
苏晚棠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掠过他耳后的鞭伤:“他是英雄。是侯府怕他泄露私盐秘密,才设局陷害。”她取出林妙音连夜送来的密报,“你娘临死前,把侯府的罪证缝进了你的襁褓。”
阿砚浑身颤抖,忽然蹲在地上,用刻刀在青石板上刻下“仇”字。苏晚棠望着他发颤的背影,想起祠堂里的香灰——有些仇恨,不该由少年独自承担。
“阿砚,”她蹲下与他平视,“以后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们一起,用这双鞋,走出侯府的阴影。”
少年抬头,泪痣上挂着泪珠:“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像我,”苏晚棠替他擦去眼泪,“像我当年,想报仇却没有刀。现在我有了,就不能让你再走弯路。”
雨丝飘落,阿砚忽然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进骨血。苏晚棠一愣,听见他闷声说:“师父,我会保护你。像你保护我一样。”
她望着远处侯府的高墙,想起生母的绣鞋,想起阿砚雕的蝴蝶。有些路,注定要两个人一起走,才能走出光明。
“好,”她拍了拍他的背,“但先学会雕好这双鞋——它不仅能杀人,还能救人。”
阿砚松开手,眼底的戾气渐渐化作坚定。他摸出块牛皮,借着月光雕出朵莲花,花瓣里藏着 小小的“砚”字:“这是给你的,镇店之宝。”
苏晚棠接过,牛皮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忽然想起寿宴上的莲花灯,每一盏都藏着希望。
第四章:西市立旗
咸安二十一年春,长安西市的胡商帐篷在春风中猎猎作响。苏晚棠站在“女子自立鞋坊”门前,望着阿砚爬上梯子调整幌子,少年的蓝缎带在风中扬起,扫过“棠”字招牌上的金粉。她摸了摸袖口的牛皮护腕,上面绣着阿砚新雕的“立”字暗纹,针脚细密如蛛网。
“师父,”阿砚突然低头,虎牙在阳光下一闪,“长安的姑娘们真敢穿带刀片的鞋。”
苏晚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几个身着胡服的女子正围在鞋架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鞋尖的机关扣。其中一人掀开裙摆,露出绣着“杀”字的鞋底——那是昨夜阿砚熬夜雕的样品。
“敢穿的不是鞋,是胆子。”苏晚棠替他整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