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寿辰这日,是二月二十七,日头渐渐暖和了。
周清鸢睁眼就是金黄的光,刺眼得很,她闭闭眼,躺在床上翻滚。
自纪骁那日厚着脸皮在寝屋赖着不走,这寝屋似是成了她们两个人的寝屋。
周清鸢对这人的混账程度有了新的认识,拒绝几回仍无用,她决意备了两床被子,各睡各的互不打扰。
纪骁初时不大接受,但殿下可不惯着他。
素日纪骁上朝处理事务,起得早就罢了,今日本该休沐,竟也见不到人影。
她缓了片刻,不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环视一圈不见纪骁人,遂问着几个伺候的下人。
“小侯爷吩咐过了,他去取给侯爷的寿礼,去去便回,让殿下切莫担心。”秋冉恭敬答道。
贺礼?什么贺礼需得现在去拿。
周清鸢阖目养神,今日的寿宴,是她接过管家权之后操办的第一桩事,格外重视。
实则不需她多操心,往年来的宾客及来往礼单登记在册,只需按章程走即可。
但她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中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前院贵客众多,二房纪戎,三房纪崇携妻女挨着招呼,老侯爷素爱诵经,谁也不会这时去打扰。
然,热闹的厅堂中不见新妇身影,少不了有人嚼舌根。
纪戎冷哼一声,“人家是公主,哪轮得到我们说什么。”
好巧不巧,正被周清鸢听见,她面上装的端正,仿佛未听见般,笑着招呼贵客。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六大世家齐聚。
陆氏兄妹相携而来,陆砚行礼说话送礼,极为规矩,宛若话本中的世家公子走出。
陆绮错后兄长半步,朝她挤眉弄眼。
周清鸢一时不能会意,多看几眼方才会意,这姑娘叫她一会儿去园子里说话。
看得久了,陆砚偏头去看,小妹陆绮端端正正站着,面上笑得温婉。
紧随其后的是裴家兄妹,裴容惦记着心上人,是以赶路急了些,小妹裴凝也毫无异议,毕竟小妹也想早些见到宛如天上明月的陆砚公子。
裴容一来,主人家话还没说一句,满眼期待的纪缨猛地撞开她,直直迎向裴容。
一个没站稳,周清鸢后腰撞在桌案上,隐隐的钝痛让她神思愈发清明,她默默瞧一眼纪缨,接着莞尔招呼旁人。
纪戎自觉面上无光,勒令纪缨不得失礼,让嬷嬷带着出去了。
众人哄笑,有的恭喜纪戎,有的打趣两个有情人,嬉闹成一团。
裴容方才想起贺寿之事,赶忙献上贺礼,赔礼道歉。
裴凝满心满眼都在陆砚身上,痴痴看着。
陆绮十分不爽,退后半步挡住兄长,冲着裴凝扬起一个挑衅的笑。
裴凝冷不丁被挡的严实,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殆尽。
几人接连入席。
林婉瑶与任家公子姗姗来迟,开口先行道歉:“我来晚了,殿下莫怪。”
周清鸢眼眸一亮,快走几步上前迎人,“总算来了,我还在想怎这时都没来。”
“马车坏了。耽搁在路上。”林婉瑶笑着解释,送上寿礼,是一幅前朝真迹的千里江山图,峰峦叠嶂的山峰下,是繁茂的深林和奔腾的马。
透过画,仿佛能感受到穿掌而过的劲风。
周清鸢看了一眼就放回去,拉着林婉瑶坐在自己身边,“侯爷未到,先小坐会。”
任家公子仍是一副温润的样子,挨着林婉瑶坐下。
一大帮人说东聊西,没人注意到两个溜出去的身影。
顾思煜虽判了凌迟,顾氏未袖手旁观,深夜就传来重犯服毒自尽的消息,经过这一遭,周清鸢本以为顾家不会来,谁曾想竟还来了。
来的是顾思佑,一身湖蓝的锦袍衬出几分平和来,拱手恭贺。
周清鸢慢吞吞站起,颇为敷衍地道:“多谢顾大人,烦请入座。”
这会已是巳时一刻,遣人去请老侯爷,随后开席贺寿,送客,这一桩事就算圆满结束。
她稍稍放下心来,与林婉瑶说着皇嫂身孕的事。
“殿下,不好了殿下!”冬枝着急忙慌跑进来,附在殿下耳边悄声细语说着什么。
一帮人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就见周清鸢神情一变,眉头紧锁,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说着去去就回,拉起林婉瑶离了厅堂。
穿过前院的大片假山湖水,越过枯林,是少有人来往的偏房。
冬枝说着就是这里,她与常管家去请老侯爷时,清清楚楚看见两道身影鬼鬼祟祟进了这里,上前一步就要推门。
周清鸢拦住她,凝神静气听了片刻。
屋内两个人互诉衷肠,紧随而来的是一些令人遐想的声音。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大力推开门。
屋内两个人衣衫凌乱,好在地上只有外衫,身上瞧着还算齐整,赫然正是裴容与纪缨。
谁也没想到会被人发现,脸上除了震惊,就是羞于见人的耻辱。
裴戎尚还好说,纪缨脸红得要滴血,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动手,“怎么又是你,总坏我好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周清鸢微微侧身闪过,冷眼瞧纪缨扑了个空,一时不稳摔在地上,“既如此着急嫁人为妇,我便成全你。”
说着就喊人,牢牢抓住她。
“殿下你……”裴戎眼睁睁看心上人被抓起来,忿忿不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婉瑶打断了。
“女子一世无外乎名誉,裴公子可有想过,日后纪姑娘会如何。”林婉瑶满头雾水被殿下拉扯一路,到这时方有些明白,正色道。
裴容一愣,羞愧低头,不敢再看纪缨。
纪缨冷笑,“少说这些什么声啊名啊的,有什么用,你无非就是见不得我好…”
话未说完,周清鸢一耳光已甩在她脸上,“我当你年少无知,原是蠢到无可救药。”
她只当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庆幸来的是她们两人,若是闹大,那当是想都不敢想。
周清鸢感觉头都要炸了。
纪缨被她打的淬不及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咬着嘴唇不说话,眼中盛满了愤恨不甘。
贵客众多,殿下无法扔下贵客太久,吩咐下人将这两个人分开绑在屋中,待午宴散去再作打算。
返回之时,林婉瑶疑惑地左右看,“今日可是寿宴,怎不见小侯爷?”
“他说要去取什么寿礼。”经林婉瑶提醒,周清鸢恍觉不对劲。
人去了一上午,饶是去城外也该回来了,怎还没影。
二人回到厅堂,刚好聊到任林婚事,任家公子面皮薄,架不住众人打趣。
老侯爷与她们前后脚进了厅堂。
一大帮人纷纷起身,争相贺寿。
侯爷笑着连声道谢,大马金刀坐下,似也没察觉到儿子不在,说着传膳开席。
周清鸢心中打鼓,她已遣人去寻纪骁了,不知是否来得及。
林婉瑶悄悄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席至半程,侯爷搁下筷子,只觉心怦怦跳的厉害,浑身火烧般难受,咽喉缕缕腥甜溢出,眼前一片模糊,颤颤巍巍抬起手抓住身侧的周清鸢,支撑不住一头栽在桌案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侯爷的力气太大,抓着她的手抓得很紧,勒出道道红痕。
碰倒的碗碟跌在地上,碎得到处滚。
“侯爷?侯爷?”周清鸢轻轻推推不动的侯爷,颤抖着手指试探鼻息,惨白着脸跌坐在地。
周遭的人三三两两上前,扶着侯爷躺在地上,七孔流血,了无声息。
昌盛侯死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在人群中流传,周清鸢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寿宴无果而终,纪戎纪崇对视一眼,先后站起来主持大局,一一送客。
林婉瑶没走,挽着周清鸢蹲坐在地上,“殿下,此事还需殿下来处理。”
林婉瑶一句话唤回周清鸢仅剩不多的清醒,“叫风临风眠,按住今日进出的所有人,我即刻就来。”
“侯府如今是殿下管家,大哥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寿辰当日,你难辞其咎。”纪戎居高临下看她,冷冰冰的话语不夹杂一丝情感。
“当务之急是追查凶手,其余事稍后再议。”纪崇叹气,“殿下还需振作,如有需要,我们兄弟二人定会鼎力相助。”
“不必。”周清鸢由林婉瑶扶着缓缓站起,“二叔三叔,不是早已想好分家么,我看二位也不想在侯爷待着,不若趁现在,各自算清账分家去。”
“我看你是推脱,说不准就是你暗中谋害大哥。”一听这话,纪戎瞬时气不打一处来。
“二叔还是顾好自己吧,省得女儿被人拐跑了都不知。”周清鸢不甘示弱回击。
查明真凶是一回事,纪缨裴容是另一桩事,她可不想什么都揽了去,既要分家,何不趁现在。
更何况分家算账也要几日,不若趁机给二房三房寻些事干,省得一天到晚盯着她。
纪戎恍惚忆起席前周清鸢离开,变了脸色,不顾三弟的劝阻拂袖离去。
纪崇一摆手,匆匆忙忙追二哥而去。
宽大的前庭院中,周清鸢深吸一口气,对着一院子人微微仰首,“是谁做的,最好自己认。”
“是本宫太好说话了,乃至于谁都能踩我一脚么。”
满院子跪着的人,个个恨不得头低到地上去,哪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