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秋浅浅地笑,筷子收回去戳在碗里,垫着手指撑着脑袋看她。
如果程序足够完善,敏锐的触角能否触碰到她恶劣的、因许不秋而升起的得失心,她有些卑劣地幻想如果有一天,她能把许不秋抱进怀里,然后抬头吻上,满足她不为人知的恶劣。
如果数学可以测算一切,许不秋能不能算到,此刻的温江离,咬下这片菜叶的时候,也想咬她。
可惜不能,就算可以,许不秋也不会花心思在计算她身上。
她只好收起心思,安安静静地装兔子,一口一口嚼着生菜,这份藏起来的小心思,在许不秋的注视下扩大又扩大,占据了整个心脏,她咽下一口生菜,也咽下差点说出口的妄言,看着许不秋,“确实不那么腻了,好吃。”
许不秋点头,眨眨眼,避开了目光,耳尖又有一点泛红,咽咽口水,低了头。
说实话,温江离觉得自己的爱情还是有一点希望的,因为许不秋偶尔也会因为自己,躲避、害羞、偶尔还有一点点的越界关心和不满。
“快吃吧,吃完回去还得复习吧,你什么时候考试?”
温江离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后天。”
许不秋抬眼,“你不着急?”
“急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温江离还是搬回寝室好好学习,许不秋和之前一样还是会约她一起去图书馆,就好像之前那点小小的矛盾,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如旧。
但迫于专业课的考试,温江离不会再在图书馆借着练笔的画很多张许不秋,只是偶尔偏头看光下那张好看的脸,放松一下被知识吞没的大脑;许不秋会放任她的目光,偶尔也会抬头看她一眼,笑一下,然后继续写自己的题,好像已经逐渐习惯她的目光了。
考完一门,她们也会约着一起出去吃一顿饭,然后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逛,累了就裹着羽绒服坐在草地上看着跑道上跑步的同学,感慨大冬天还坚持运动真好。
她和许不秋说,等天气热了,她也要加入跑步大队。
“你身体遭得住吗?”许不秋拔着塑料草皮,又用指腹磨橡胶粒,指尖都染黑了。
“就是不好才要锻炼嘛,而且也没那么差。”温江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塞进许不秋手里,“别玩了,黑黢黢的好脏。”
许不秋眯眼笑了一下,用纸巾擦干净了手,把擦得有些泛红的手指尖递到她面前,“干净了。”
温江离耳尖红了,转开目光继续看跑道上的人,“擦干净了回去也要洗洗。”
“好。”
她们安静坐了好一会儿,一个男生看到许不秋特意走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许不秋的另一边,“诶小许,好巧啊,你出来散步吗?”
“嗯。”许不秋礼貌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温江离身边靠了一点。
“那好啊,下次你散步可以找我一起的,我也很喜欢出来散步。”男生也往这边挪了一点。
“她有约了。”温江离察觉到了,直接把许不秋拉到自己身上,一股山泉清爽的味道就灌进了鼻腔,干净澄澈,“她散步得和我一起。”
许不秋有一点诧异,楞楞地看着她,然后轻轻笑了,“我想起来要买点东西,我们走吧。”
她回头对那个男生说,“我先走了班长。”
然后牵上温江离的手,拉着她走出了操场,边往超市走,边说,“那个男生是我们班的班长,广撒网,是个女生都喜欢搭话,我和他不熟。”
这句话,在解释,在撇清她和那个男生的关系,还有从手指传递上来的温度,给温江离收起的心思加入了一点膨胀剂,喷涌而出的大象牙膏几乎快淹没整颗心脏。
许不秋又说,“买点什么呢。”
“不缺A4了吗?”温江离看着路灯下思忖的许不秋,想起了那天明显是借口的借口,而她至今都不知道,许不秋为什么要找那样拙劣的借口,有一个猜想,但她怕错了,所以假装从未有答案。
许不秋看了她一眼,低头,耳尖在路灯下泛红,“上次,买的挺多的。”她一撒谎就会卡顿,因为在思考措辞,也在思考如何圆谎。
“买点橘子吧,突然很想吃水果。”温江离帮她解了围。
“好。”
她们经常一起去超市逛逛,偶尔是温江离馋了去买点吃的,偶尔是许不秋去买水,许不秋钟爱于矿泉水,她说有甜味,但是温江离没尝出来。
她坐在许不秋的椅子上,端着两杯水,左喝一口右喝一口,咂吧一下嘴,然后抬头认真地看着许不秋,“真有吗?”
许不秋从床上探出一个脑袋,看着一脸疑惑的温江离笑了,“真有啊,这有必要骗你吗?”
“那我打乱你能不能喝出来?”
“应该可以,试试吧。”
她打乱两杯水递了上去,许不秋只是抿了一小口,就说出了区别,甚至精确到牌子,“怎么样,我说是有区别的吧。”
“厉害。”
温江离的眼睛亮亮地看她,没有浮夸的夸辞,也能看到眼神里溢出来的震惊和欣赏,说实话,这是许不秋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目光的真实意义,原来可以这么温柔。
她长得好看,是自小就知道的,一张好看的脸比许不秋的任何内在,都要更快的吸引别人的目光,会有很多人夸她,也会有很多人嫉妒,他们不再会注意到,一个成绩很好性格很乖的小孩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站在众人面前,但没有人在意。
爸妈会告诉她,站上那里是荣誉,告诉她要学会利用那张脸,教她化妆,教她打扮自己,教她察言观色,对她寄予一些莫名的厚望。
同学会说,打扮得花枝招展,心里肯定有别的想法吧,是想攀上哪家的高枝啊。
碰巧她的初中同桌,是一个家境很好的男生。
那个男生很认真地说,你每天打扮是不是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的,然后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教室喧闹,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发出起哄的声音,她仓皇甩开,“你误会了。”
被拉住的手被她洗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想吐,上课铃响才慢吞吞地往教室走,坐在了桌子的最边缘,离那个男生远一点,再远一点。
老师说,青春期嘛,理解一下。
她用最大的宽容理解来自整个教室的目光,有嘲笑,有置身事外,有看不起,有讥讽,一些人藏着歹念掩盖在青春期的谎言里,一些人藏着蔑视掩盖在一句句宽慰里,但眼睛骗不了人,嘴上说的和眼神里透出来的,太不一样。
在无数道目光的审判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坐在中间,无措地捻着指尖,一下一下扣着指甲,在施暴者的身边,安安静静又坐了一年,她想收起所有的气息,隐身起来,但做不到。
她憎恨这些目光,也连带着憎恨打扮的自己。
时过境迁,她也还是没办法从容地面对别人的眼睛,爱低着头说话,爱在边上悄悄看着,但有一道目光,还挺意外的,被她接纳了。
视线简单专注,把她装进一张张纸里,装进眼睛里,很纯粹地目光。
那双眼睛干净诚恳,写着满满的尊重和小心翼翼靠近,又写着欣赏悄悄注视,偶尔甚至会让她误以为是喜欢,眼睛骗不了人,至少许不秋的眼睛里,明目张胆地写着喜欢。
而这双眼睛的所有者,一定理解不了什么叫做青春期里的诓骗,也理解不了她对目光的抵触。
但哪怕是仅仅隔着屏幕的视线,温江离还是很认真地,很小心地,对她说,对不起。
像是代表着所有世间的目光,对许不秋说了一句,对不起,她或许无法和解,但还是有那么一点,接纳,接纳目光,也接纳曾经被自己讨厌的自己。
这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捞了一把十四岁的碎片,捞上来一个沉默的小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许不秋的面前,她说,谢谢。
许不秋说,“谢谢。”
温江离眨眨眼,把杯子放回桌上,“夸你一句厉害也要谢啊,这么客气?”
她笑了一下,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