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夙仙尊愿意强开秘境,但前提是,他的弟子尹觉铃要由他来惩罚。
他以毕生修为担保,不会让白央现世作恶。
敢说强开秘境的人,确实有实力说这种话。
毕竟上一个强开秘境的人,是百年前,万阳宗已羽化飞升的老祖。
诱惑太大,众人再无异议,毕竟那可是混元秘境啊,可遇不可求。
逝者已逝,就算执夙仙尊偏私,要保下尹觉铃的命,那也无关紧要。想来总还是要免不了严惩一番,就算尹觉铃死了,也不能把那些已经入了轮回的魂魄给召回来。
最终执夙仙尊代弟子受过,齐芳雎仿若劈天裂地的几鞭在那清冷无染的身影落下后,追究之事便暂且搁下,万阳宗同意在抓到尹觉铃时,不伤其性命。
寻人之事也并不甚急迫,几个弟子稍作休息后,径自御剑离去。没有发现较远处的粗壮大树后,不被他们在意的凡夫俗子呆呆站着,将他们所说话尽数收入耳中。
明明这般热的天,忽然感觉好冷,好冷。心好似浸入了冰凉的湖水中,不断地往下沉。
师尊……师尊……
低着头往前走,空气沉闷地透不过气,呼吸艰难。
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师尊,连累了宗门……
一步步缓慢迟滞地往前走,林中阴影浓重,阴凉,被包裹其中,整个人都仿佛沾染上阴影的颜色,化为了其一部分。
整座山,整片林,整棵树,满树枝叶,都被凝固一般,静止不动。
落在地上的光斑明亮刺目,像是一个个灼烧大地的小小火洞。
一步步走下山,走上崎岖的土路。路面凹凸不平,车辙印道道深刻。
日光照到他身上,满身阴翳退到身后,缩进唯一陪伴着他的影子中,短短的一截,永远缀在他身后。
热浪在头顶滚动,眼前的天色暗了几分,他站住,抬起自己的双手。
一双沾泥染血的双手。
忽然,干燥的满是土尘气息的地面突然出现一个铜钱大小的深色圆点。
曲河眨了一下眼。又是几个同样的圆点。
一滴温热落在他脸上。
接着是一片噼里啪啦仿若竹筒倒豆子的声音。
暴雨如注。
憋了这么多天了的雨终于下了。
他被瞬间淋湿,雨滴砸下漫起一片水雾,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雨滴成片打在他身上,好像要将他淹没。
耳边只有轰鸣的雨声,这世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忽然全身一抖,他突然开始狂奔,狠狠踏进雨水泥土中,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好像有一个地方是等着他的,无论多晚,都有一盏灯都为他而留,有饭菜温在灶中,有个人在等他,只要到了那个地方……
脚底忽然一滑,他摔倒在地,躺在泥里,不痛,只是感觉到雨水哗哗自身|下流走。
好大的雨,雨滴落在脸上仿佛石子落下。
曲河没了爬起来的力气,乖乖躺在雨中,闭上双眸。雨水在他眼窝中不断积聚溢出,直到雨停。
雨停了吗?仍是倒豆子般响。
他缓缓睁开眼,眼窝中剩余的雨水颤了颤,顺眼角淌下。
恢复清晰的视线,不知何时到来的少年正躬身为他挡着雨,浑身湿透,微微显露出罕见的狼狈模样,落寞萧瑟,一双眼眸不再被打湿的发遮掩,静静看着他,眸光闪烁,神情复杂,眸子深处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没了密雨侵袭,曲河胸口起伏,喘息着。
“要起来吗?”少年语气平静,伸出了手。
曲河眨了眨眼,犹豫地抬起湿淋淋的手。
旋即便被有力地握住,整个人自泥水中拉了出来。
不顾他满身的泥泞,少年将这个破碎狼狈的人紧紧拥入怀中。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温热的体温相触。
温热的雨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互相渗透。
少年的怀中坚定温暖,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好像他永远都不会被抛下。
曲河浑身发颤,抬起胳膊紧紧抱住了他,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一场大雨后,青山如洗,地中农苗青翠,泥土湿润,无需再浇水。
又是闲散日子,温凉的夏夜,深邃夜空星子闪烁,曲河坐在院外槐树下的秋千上,身子随着秋千轻轻晃动。
秋千是曲不凡特意做的,他见村头的孩童们争抢着荡秋千,便也在自家院外做了一个,说曲河以前最喜欢荡秋千。
曲河确实很喜欢荡秋千,在前后的重复的摇晃中,心也跟着腾空了。
他抓紧秋千,脚尖轻轻点了点地,秋千带着他向后高高荡去,几乎快要与顶端枝干齐平的高度,幽幽的槐花香变得更为清晰。
身子在高处不受控地倾斜向下,好像要先秋千一步掉下去。
秋千下落了,乌丝顺着荡起的风向后飘去。
晚饭时曲不凡的话响在耳边,闲聊的语气:“阿河,听说你们前几天见到仙门的仙长了?是不是你认识的啊?”
自那日起,曲河就一直甚闷闷不乐,情绪低落消沉。尽管刻意掩饰,曲不凡仍是察觉到几分。方志临走前悄悄提起曲河那日的异样,曲不凡一直挂念着,此刻终于忍不住提及,有心宽慰。
“嗯。”曲河点点头,努力笑了笑,不愿让爹为自己担心,故作活泼,道:“是来寻几处灵气丰饶的山脉布阵开秘境的。”
说完,他垂下眸,拨动着筷子,再没了胃口。
曲不凡笑着问秘境是什么?
曲河向他解释,这个秘境是天地初分,独立出的一片小世界,是洞天福地,汲天地造化,、阴阳正邪为一体,蕴含最纯粹浓厚的灵气,孕育天材地宝无数,是每个修士心生向往之地。
曲不凡若有所悟般点点头,笑着道:“阿河,你也是修士。那个什么秘境,你也想去吧?”
秋千再次升起,然后下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他也想去吗?
是的,他曾经也想去。
他自卑自己的资质根骨平庸,也曾幻想去秘境里碰运气,寻找当世少有的可以改变这一切的灵药秘法,让自己能追上师弟们,不给师尊丢脸。
然而,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再提,再想……
秋千再次高高荡起,却没了人影。
曲河松开了手,任由自己身子向前扑摔而去,像一片轻盈的落叶。
这令常人惊叫的高度于他而言早就不以为意,只是淡然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当初练习御剑术时,曾多少次摔落在地呢?
然而这片本该零落成泥的落叶被接住了。
少年稳稳地接住了他,托着他的后腰下方,将整个身子抱住。
月光下,少年微微仰起脸,肌肤瓷白如玉,泛着光泽,不染凡尘的美好,目光凝在他脸上,微微收紧了胳膊,轻声开口道:“荡那么高,很危险。”
曲河怔住,与少年紧贴的感觉让他迟滞的惊慌失措终于到来。
他没有立刻逃离,看着少年清凌凌的透亮眸子失神,而后僵硬地一点点自少年的怀中脱出。
又回到了秋千坐下,小幅度的晃着。
他伸手,抓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准确的说,是手腕那只摘不下的镯子。
冰冰凉凉的,只是轻轻一碰,便好似又回到了那漫天风雪中。
少年走近,抓着秋千绳子,一点点推着他。
轻轻荡起,轻轻落下。
槐香在二人之间浮动,气氛静谧而美好。
夜风拂过,枝叶哗哗作响,不远处隐隐传来曲不凡与邻居乘凉的人家闲聊的声音。
夏夜漫长。
坚韧的野草锲而不舍地再生,在强烈的日头下劳作半日后,曲河擦了擦额上的汗,来到往常的树荫下休息。
已经有一堆人在此汇聚。
大多是村中的青年,都是方志的朋友。方志为人热情大方,人缘甚好。此次回来除了下地帮忙外,还是为了他村中即将成亲的好友,帮助其盖新屋,准备诸多成亲事宜。
一群一起长大的好友又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停。
曲河与映莲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听着。
他在宗门内独来独往惯了,性子孤僻寡言。样貌虽不错,却无甚亲和感,如影子般相随的少年映莲气质更是疏冷,大多数村民虽朴实良善,也不敢多向他们搭话。
大树绿冠如盖,青年们围坐在树荫下,喝着粗茶,谈天说地。他们说庄稼,说收成,说村里最美的姑娘。
曲河慢慢啜饮着粗茶,仰头看澄澈的天,在想玉遥峰的雪。
再垂首饮茶,余光瞥见少年忽然抬眸,似乎皱了皱眸。
不消片刻,他隐隐听到有一男子的惨叫呼喊声自远方传来,伴随着嘈杂声。
他放下粗茶,直起身子,眸光一凝,盯着声音来处。
先是几条野狗奔了过来 ,口中发着惊惶的呜呜声,其间亦有几只扑扇着翅膀逃命的鸡,鸡飞狗跳,场面甚是混乱。
“有,有狗啊!”
过了一会儿,闲聊的众人才听到声音,疑惑看去。
掀起的土尘中,一道笨拙狼狈的身影正朝此处奔来。
却是一脸惊惧之色的麻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