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运公司共有两辆汽车和百来辆车平板车,信县日常生活和生产所需的物品均由货运公司负责运输。
调度员的工作很合沈杨树的心意,同样的工资,既避开了是非漩涡,又能施展所长,他不能在沙场调兵遣将,指挥车辆调度也算一展所长。
老四女儿沈晓芳的出生,缓解了他对多年未见的妹妹的思念。
徐大娘却没这么好运,沈晓芳快周岁时,随着南昌的老领导下台,徐大娘被人盯上,挖出了聂大爷的往事。
当事人聂大爷只是被集中在浮桥管理所旁的小间居住,日日在单位接受教育,而徐大娘遭到众多仇家狠狠报复,被迫下放至农村。
风水轮流转,聂家那栋气派新屋被人霸占,一家人四散各处,聂义火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医院宿舍,无处可去的聂秋实和年幼无人照看的老三沈建设随徐大娘一同下乡。
分别那日,天刚蒙蒙亮,徐大娘就带着聂秋实悄悄上路,从等在路口的聂春花手中接过睡得香甜的沈建设,赶往城门,沈杨树已安排顺路的运粮汽车捎带她们,约定在城门碰头。
聂秋实含着眼泪杵在聂春花面前,不肯出发,哀求道“姐,我不想下乡,不想种田,我去你家住吧。”一张嘴眼泪就流了下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得知自己被灰溜溜地赶下乡,羞愤得不敢见人,连着几天不愿出门,往常属于她的洗衣服倒马桶等家务都由徐大娘和聂义火代劳。
她已在家中哭过数回闹过数回,此时将聂春花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聂春花轻轻擦去妹妹的眼泪,哽咽道,“等风头过去,姐姐就接你来家里住,到了外面听妈的话,好好照顾建设。”
徐大娘扯着女儿不住地催促,“该走了,再晚人就多起来了。”
聂春花站在路边,目送母亲牵着妹妹渐渐走远,忽见前方的岔路口走来一群下夜班的人,母亲如之前护着儿子般将妹妹挡在身后,聂春花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酸,抹着眼泪独自回家。
她回到家中,大的小的全在梦乡里,沈杨树迷迷糊糊中察觉到动静,喊了句回来了,又翻身继续打呼噜,沈晓芳在床内侧像只小青蛙般趴睡着,丝毫不受呼噜声影响。
走到小房间,两个儿子一个被子裹成蚕蛹,一个不着寸缕露着肚皮,都睡得歪七扭八,全家只自己有离别之愁。
她回到自己房间,盯着沈杨树看了半天,呼吸越来越用力,猛地坐在床边。
沈杨树被惊醒,“嗯……怎么了?”
聂春花冷眼望着他,“你不想建设吗?”
沈杨树还在迷朦中,没察觉到危险,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人才刚走!咱俩今晚可以睡舒服些了。”
“再说建设又不是你妈,想让他回就能回,家里没人带而已。”
言多必失,沈杨树被聂春花踹下床挑水。
有人陪着自己憋屈,聂春花心里舒坦了。
聂春花心疼母亲和妹妹思念儿子却无能为力,沈杨树则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此时,一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两人白天上班后,谁来照顾沈晓芳?无奈之下,夫妻俩只能将带妹妹的重担交给沈建业和沈建华两个学龄前儿童。
聂春花和沈杨树尽量错开工作时间,制衣厂按件计薪,聂春花每天提前下班烧饭,待沈杨树回家后,她再回制衣厂加班,这样既照顾了家庭又保住了大部分工资。
第一天,小童工上工
聂春花上班前在灶台上温着饭和米糊,仔细交待儿子们看好妹妹,中午记得喂妹妹,她下午会早点回家。
尽管父母给两兄弟分派了照看妹妹的任务,但没有大人在家管束,两兄弟带着沈晓芳从早到晚疯在外面,活脱脱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模样。
两兄弟在街上滚铁圈,沈晓芳爬在身后追,他们拍画片,沈晓芳抓起就往嘴里塞,他们玩弹珠,沈晓芳抢了不撒手,争夺大战一触即发,两兄弟压倒性获胜,沈晓芳被掰得手疼嘴痛,放声大哭,两兄弟嫌烦一溜烟地跑了。
聂春花提前下班回家,家门大敞,空无一人,她从家中大声唤到路边,唤来了隔壁的老大娘陈大娘,陈大娘抱着沈晓芳走近,说:“我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路边哭,就抱回家了。”
沈晓芳想告状,奈何本领有限,手段单一,只会哇哇哭着掉金豆豆。
聂春花连声道谢,搂紧怀中哭得委屈的女儿,气冲冲地翻遍儿子们常去玩耍的地方。
她从家门口一路杀到巷子里,没逮着人,心中小火苗变成熊熊大火。
又杀到十字路口,还是没逮着人,熊熊大火演变成待喷发的火山。
又杀到河边,远远就看到一群孩子小猪佩奇上身,在河边的淤泥里蹦跳,淤泥在他们不断地跳跃下变成流沙,孩子们正一点点陷进淤泥里,动弹不得。他们干脆放弃挣扎,转而观察起河中心小舟上的鸬鹚捕了几条鱼。
“哇,鸬鹚好厉害嘴巴长得好大,已经抓了四条鱼。”
“五条,我数着的!”
“就是四条,我一条一条数的!”
“五条!刚刚那口抓了两条鱼。”
两兄弟跟着大孩子们一起数数,正数得开心,听到一声刺耳的女高音,“沈建业!沈建华!”一抬头,看到抱着妹妹冲过来的母亲,下意识想逃,在淤泥中使劲抬腿,拼命挣扎了半天,却越陷越深。
嘭!聂春花心中火山喷发,怒火加身之下力大无穷,如同拔萝卜般拔出两兄弟,望着穿着半湿半干的裤子,踩着满鞋的烂泥,一步一个脏脚印的儿子们,她嫌弃地皱起眉头,护着女儿往旁边走了两步,没好气道,“别挨着我,去河里把烂泥巴洗干净再出来。”
她站在岸上监督,两兄弟老老实实地走进水里,洗去泥巴,洗净衣物,搅出一滩浑水,带着一身水珠,战战兢兢地跟在聂春花身后回家。
聂春花的晚饭烧迟了,沈杨树的晚饭吃晚了,而小童工们今天的晚餐是来自父亲的竹笋炒肉。
隔壁老大娘的晚饭多了道下饭菜,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旁听了整场沈家教子,沈家兄弟认错一个比一个快,"爸爸我下次不这样了。"“我保证。”
她听着哭求声边吃边点评,“肯定是沈建华的在求饶,这小胖墩饭没白吃嘛,嗓门这么大,沈建业还没弟弟哭的有力气。”
第二天,小童工继续上工
两兄弟昨日被父亲好好教训了一番,今天乖觉不少,不敢走远,带着妹妹老老实实地在家门口玩耍。
午后沈建业看着妹妹头一点一点的,已经不知不觉靠在门上睡着了,他将沈建华往妹妹身边一推,“妹妹睡着了,你守着她。”说完脚底抹油溜了,留下沈建华手足无措地扶着妹妹。
聂春花特意比昨天更早回家,半路遇见去公厕上厕所回来的隔壁老大娘,两人同行,老大娘报喜,“今日你家两个大的有当哥哥的样子,我出来时正领着妹妹一起玩呢,小孩子嘛打打就长记性了。”
聂春花喜滋滋地推开半掩的门,迎接她的是门边的两尊睡娃娃,而大儿子沈建业不知所踪。
沈建业好不容易摆脱弟弟妹妹获得自由,啃着手指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接下来去哪儿玩呢?”突然想起了最疼爱他的外公聂大爷——已经好几天没见了,于是他一溜烟跑过浮桥,去找聂大爷。
祖孙俩多日不见,聂大爷从怀里摸出偷藏的水果糖,塞进沈建业手心。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聂大爷怕有人看见,不敢多留沈建业,催着他离开,沈建业在外公的三催四催下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沈建业回家经过聂家大屋,见有陌生人守在屋前,同往来路人打听,“这是聂义火家吗?”
他见状一路小跑回家,听见母亲哄妹妹的声音,大声喊道,“妈,有人找舅舅麻烦!”
被儿子的叫声打岔,聂春花忘了刚才还咬牙切齿要教训沈建业,“谁找舅舅的麻烦?”心道,难得母亲得罪的人又盯上了弟弟?她担心弟弟,又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目标,不敢贸然出头。
沈建业很干脆地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聂春花追问,“没见过,不是咱们巷子里的人?”
沈建业点头应道,“嗯,我没在巷子里见过。”
聂春花稍微放下心,等沈杨树一到家,便匆匆出门找弟弟,刚走到聂家门口,却撞见弟弟与一陌生男子在门口拉扯,奇怪的是,弟弟阴沉着脸,那人却满面堆笑,不像是上门找麻烦的,倒像是有求于人。
聂春花止住脚步,狐疑地喊住弟弟,“义火,怎么了?”
聂义火刚喊了声姐,那人就径直朝聂春花走去,自我介绍,“你是聂义火的姐姐吧,我是聂义火的亲生父亲。”
聂春花愣住,下意识望向聂义火,见聂义火摇头道,“我不信,爸妈从没提起过。”
此时聂义火已过了最初的震撼,方才同那人拉扯时,他就在回想与父母相处的点滴,怎么想父母都对他掏心掏肺,家里三个孩子他最受宠,怎么也不可能是抱养的。
那人目光灼灼,“当年家里孩子多实在养不起,你两个月大就送了人。本来不想找你的,可听说聂家出事...你养母被下放,只要你和我们相认,与聂家划清界限——”
“用不着!”聂义火冷笑,“我已经说了不会认你,我只有一个爸妈,被牵连也无怨无悔,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他堵在门口,摆明送客的架势。那人倒也识趣,留下句“我家在...有事可以来找我”便转身离去。
送走那人,聂春花仔细观察聂义火的神色,“你信他说得吗?”
聂义火坚定道,“是真是假不重要,反正我只会是爸妈的儿子,我是来搬最后的东西的,搬完就回宿舍,明天这个房子就和咱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聂春花离开聂家大屋,站在回家和通往浮桥的岔路口,走过来又走过去,她有心找父亲问个明白,又怕万一是真的,刺激到父亲。
短短的几百米路走了好一会儿,她拿不定主意,回家与沈杨树商量,“你说我要告诉爸妈这件事吗?”
沈杨树:“要是义火不打算认亲,这事说开了反倒让一家人别扭,要是那人不再来,你现在说出来,反倒让爸妈平白担心。”
聂春花听取沈杨树的劝告,对父母绝口不提此事。
被舅舅的事情打岔,小童工们今天勉强过关,逃过一顿打。
第三天,小童工被限制人身自由上工。
聂春花出门时特意将孩子们反锁家中,工作时总忍不住回想起儿子的调皮行为,想象他们待在家可能作什么幺蛾子,又担心他们欺负妹妹,一时情绪上头,手下不自觉用力,扯断了手中的线。
又劝慰自己,儿子们需要时间需要教导,没有什么是顿打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打两顿。
今天她中午就往家赶,路上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路过隔壁老大娘家,无所事事坐在门口的老大娘,“孩子们出去玩了吧,都没听见他们在家闹腾。”
没听见闹腾,难不成孩子们改过自新了?惊喜来的太突然,聂春花有些不敢相信,进门前先贴在门上偷听了会,隐约有笑声传来,她松了口气开锁进屋,弯起眉眼,总不能天天都鸡飞狗跳,孩子们本性不坏,只是淘气了些。
等她推开门,笑声反倒收了,家里静下来,她试探着喊,“建业?建华?”
厨房传来沈建业开心的声音,“妈妈,我们在厨房。”
难道孩子们一夜间真的长大懂事了,自觉分担厨房的活计?聂春花满怀期待地向厨房走去。
“嘿!”面前突然蹦出两个金灿灿的小人,青天白日猛地在家见到两尊铜罗汉,聂春花吓得一哆嗦。
“哈哈哈哈!”见恶作剧得逞,两张小脸蛋上露出两排小米牙,两兄弟笑得见牙不见眼,还不知死活地挑衅,“妈妈,我们好看吗?”
聂春花看着儿子们金灿灿的小脸、黄橙橙的胳膊,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厨房扫视案发现场,只见地上一滩滩金粉,墙上一个个手印。
原本备着端午用的雄黄粉,不知怎么被几个孩子翻出,三人一顿霍霍,给自己镀了层金身,这会儿罐子已见底。
沈晓芳笑眯眯地爬向聂春花,想给妈妈也画成大花脸,她今天最开心啦,哥哥们不仅带着她一起玩,还同意自己在他们身上随意涂抹,她想让妈妈加入进来,聂春花却盯着满屋狼藉浑身发抖!
嗖地转身抢过罗汉手中的木棍,边打边骂“好玩吗!好玩吗!”,直打得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