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扩散，融入空气。布鲁斯低头看着指尖的雪茄，火星映在他的眼底，灼烧着纷乱的思绪。

杰克闲散的倚在沙发的另一侧，咬着雪茄，几缕烟丝顺着他的呼吸飘荡，金发融入灯光，影子垂下来，将两人之间的空白一分为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小丑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了。

杰克低下头，弹落了衣服上的烟灰，松了松衬衫的领口。

“所以，”他慢吞吞地说，“你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布鲁斯想，他说不清心里那些纷乱繁杂的念头——也许他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理清思绪，点一支雪茄，默默的看着它燃烧凋落。

……

也许，他只是想找一个人聊聊天。

他的心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莫名想起曾经那个放声尖笑的，永远躁动不安的灵魂，想起那些鲜艳与灿烂，想起那些尖锐的逼问，想起他们之间永不停歇的追逐。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念那些东西。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有些夜晚，有些深不见底的空虚迷茫中，那些曾让他愤怒，警惕的诠释着癫狂的油彩会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于是，他回避了杰克的问题，转而问道：

“为什么不再和我讲你的笑话了？”

那人看过来，绿眼睛在烟雾的掩映下模糊不清。他缓慢的吐出一口烟，咧嘴笑道：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杰克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晦暗不明，想了一会，他开口道：

“有两个人被关在一间全封闭的屋子里。

第一个人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天一夜，然后说：’我知道出去的方法了！我有翅膀！我可以飞出去！‘

他张开双臂，冲着墙壁‘飞’去，一声巨响过后，脑袋开花，死了。

第二个人毫不在意地上的血迹，他嘲笑道：‘傻鸟，你怎么能在还没画好窗户之前就试图出去呢？’

然后他蘸着地上的血，在墙上画出一扇窗。接着，他猛地用脑袋撞门，头破血流……

但他死前还在沾沾自喜，想着：至少我离自由更进一步。”

杰克说完，大笑起来，他把雪茄摁在茶几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抖动着。

片刻后，沙发的另一侧也传来低低的笑声，就像是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挣脱了束缚——他们就这样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像两个癫狂的疯子。

笑声撕裂静默，混杂着稀薄的喘气声，带着奇异的节奏震动着。

直到杰克被混着烟雾的空气呛的咳嗽起来，笑声才渐渐隐去。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抹掉眼尾的湿润，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这能让你感受好一些吗？蝙蝠。”

布鲁斯的雪茄快烧到底了，在指尖轻轻颤抖，随时可能散落，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深思似的望向沙发的另一头。

“这是一个专业性很高的笑话，”他直白的夸赞道，对小丑的提问避而不谈，“故事性强，很有幽默感。”

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

“但我觉得不如以前。”

“真的吗？”杰克整个人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声音里带点嘲弄。“也许原因不在我。”

布鲁斯没有立刻回应，他低头思索，把烧的不剩多少的雪茄放在茶几上，食指上戴着的指环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光，汇聚成光斑在脸上跃动。

他缓缓开口：

“想象一下，你从床上醒来，身边是你的敌人，世界不再按你记忆的方式运转，时间像被剪辑过一样，记忆出现三个月的空白。”

他凝视着茶几上已经燃尽的雪茄。

“我试图拼凑出一个解释，一点点寻求真相，我怀疑你，怀疑所有人，但是线索破碎零散，而至今找到的最有效的线索——就是你。”

杰克脸上的笑意褪下，似乎感觉有些不自在，换了个坐姿。

“你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布鲁斯继续说道，“我来寻求真相。”

“向你的敌人求助，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蝙蝠。”杰克懒散地说，目光漫无焦点，“让我想想——我之前是怎么说的？”

“你说不透露情报是为了我们好，”布鲁斯回答道，声音很轻，却饱含着坚定，“但如果我已经发现了问题的核心呢？”

杰克不说话了。

布鲁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一直在调查，就在今天，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提“超人”，而是换了种说法：

“一个我曾最信任的伙伴，如今却对自己的弱点毫无反应。他变得更强势、更偏执，躲藏在一副温和的外壳之下……”

布鲁斯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甚至——他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他。”

杰克侧过脸，指尖无意识的轻敲沙发扶手，像是在数拍子。他仿佛想笑，语气变得有些轻飘飘：

“所以你来找我寻求答案？想从一个小丑的嘴里问出真相？你以为你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布鲁斯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眼神望过来，那实质性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落在杰克的脸上，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想知道，我能不能信你一次。”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布鲁斯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发紧，呼吸加快，他凝视着杰克那双绿眼睛，仿佛那片深潭能够给予他答案。

——这是一次情感上的博弈，一些压抑许久的挣扎。

他本不应该尝试向小丑交付任何信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一种本能，不是他惯常所用的谈判言语。

但他已经走到这里了。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和裂痕，带着无法对抗的现实和混乱的记忆——坐在小丑面前，向他期望一个答案。

布鲁斯看到杰克脸上那抹嘲讽的笑容，但当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又压平了嘴角的弧度。

空气陷入安静。

这场谈话的寂静似乎有过太多次了，布鲁斯在心里不合时宜的想。

杰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神情慢慢变得复杂，好像在尝试从他的脸上寻找些什么。

半晌，他喃喃道：

“真是出乎意料……”

布鲁斯捏了捏眉心，想要把心中的不平静全部压下去，他说道：

“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短暂的抛却敌人的身份，进行一次尝试。”

杰克笑起来，肩膀颤抖着，弯曲的发尾上下浮动，眼神中混杂着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他边笑边说：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蝙蝠。”

焦香混着灰烬，弥漫在夜色之中。

昏沉的雾气笼罩着哥谭，雨滴敲打在屋檐上，滴答作响，如同渐近的倒计时。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