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显示今天一大早只入账32块8。

这是第三天了，前两天的收益就日渐减少，今天更甚，温小满甚至怀疑今天能不能赚到100。

温小满看着手边的菜不思其解，白青的菜叶，红圆的西红柿，新嫩的还带着泥的折耳根……

她放下手里正剥了一半皮的蒜，仔细竖起耳朵，周边的入账音此起彼伏，再抬起眼扫视周围，人流量也大差不差。

甚至有几个摊前还挤着不少人，偏偏就自己这儿没人来，而就这今天入账的三十来块，还是平常的老主顾，且大多是一些老太太。

温小满跟旁边的张姨买了个桃子吃，闲来无事，她一边扇开绕着菜飞的苍蝇，一边掏出手机，百无聊赖之中点开短视频混时间。

开头依旧是几个搞笑视频，写的段子很用力，哪怕是博主画着夸张的丑妆，温小满看了也笑不出来，甚至看到一半还会走神。

翻过关注的博主之后，紧接着就是一个镜头模糊的视频，虽然屏幕手抖，视频里嘈杂的声音与此刻周围的混乱融为一体。温小满一眼就认出视频里的人居然是自己？！

再看春秋笔法的狗屎文案，不能说茶里茶气，这会侮辱了茶，应该说屎里屎气。温小满差点没被当场气死在菜里。

视频不用看不用听她都知道是说什么，毕竟昨天刚经历了一次，温小满今天本来都已经自己哄好了自己，但看见旁边的点赞有七十多万，评论有近一百万，转发还有二十万。

她点开评论，里面大多都是声讨自己的见解，有一些是分享自己被无良菜贩坑的经历，还有一些发了自己的照片造谣自己菜坏，虚空造谣的更是数不胜数，温小满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卖过这些菜。

更甚者抛开主题不谈，只对她展开难听的人身攻击。温小满-0.1秒猜出评论区性别占比，这视频还带着定位，那四眼仔还特地强调了自己的摊位。

这猪养的。

温小满总算知道今天为什么没人来买菜了，网暴就是一群人撕碎一个人的狂欢。

她只是想挣够每天的饭钱而已。

温小满气得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脖子浮上一股热气，蹦进脑子里面形成了火山喷发，烧焦的嗓子连句话都说不出，原本还甜津津的桃肉也莫名散发出一股腐败的腥味。

她连忙蹲下身，不受控制地伸长脖颈，生理性反胃，张着嘴巴却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是胃里翻涌。

温小满想起自己手机里也有一段昨天录的视频，她点开相册去看，那段视频并没有拍下全过程，只有后面一小半截，但是那个四眼仔不也是只发了一段吗。

温小满想也没想，只觉得这样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说明那个人完全是无理取闹，于是她哆嗦着去发布，写文案时手指都在抖，写十个字就要回来删掉五个，哪怕是混乱的叙事，她还是发出去了。

手机被放到一旁，温小满不敢再去碰它，生怕屏幕那头的人会像贞子一样钻出来，她又觉得每个路过自己摊位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即便路人是闭上嘴的，温小满也总觉得她们的心里会不会在嘀咕。

今天的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温小满感觉自己的神经被扯得极其紧张，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波动。

温小满叹了一口气，只好静静地把自己的菜择得更漂亮更新鲜，虽然于事无补，哪怕是自己的菜真的不错，但是没谁会来买有争议的菜，毕竟选择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来她这儿。

有人想来吃瓜，温小满一开始还会激动地告诉一遍事情真相，但是看见那些人失望的眼神里透露着无聊，温小满突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想要真相，只是想要乐子，她的激动趋为平静。

于是她不再说了，只是默默择葱，打理菜摊。然后拍照给温芳涟：你女儿的理菜水平又提高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温芳涟有微信，只会发转账红包和黄脸表情包，但是不会打字，她小时候没钱上学，但现在不认字完全生活不了，于是，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一个十足的文盲变成半个文盲，过于复杂的字记不住。

半晌，温芳涟回了一个表情包：大拇指。

温小满看着那个大拇指咬下一口番茄，虽然别人都在恶意揣测自己，但是妈妈还是会给自己一个大拇指，她永远会给自己一个大拇指。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是肯定自己的，剩下的99个如何也无所谓了，温小满自认为不是人民币，哪能有人都喜欢呢，只不过是这个范围一下子变得广泛起来。

温小满擦了擦又要掉出来的眼泪，口腔里酸混着咸，被上下排的牙齿通通嚼碎，变成一滩黏腻的稠苦汁水倒进肚子里。

她自己是否被议论无所谓，但是她要钱！要赚钱去养家，为着这个，她就不能将这件事当没发生一样，只能由着这件无妄之灾像毒蛇一样，慢慢缠绕上自己的脖颈，时不时被它吐出的信子恶心一次。

今天被迫收摊得早，温小满就当是给自己放了个假，虽然只有一个小时而已。

她去广场上租了一辆自行车，一小时十块钱，虽然贵得肉疼，但是温小满还是咬着牙租了。

这自行车速度自然是不能比摩托和轿车，兜风方面差了不少，温小满蹬得腿软脚酸，她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脸上想扯出悠然的表情，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肌肉骗不了她，半天只能比出一个比哭还丑的表情。

风里裹着热，还夹带私货一堆灰尘，别说头发飞扬起来像国产剧女主，不给里面吹脏就不错了，她还得回去洗头。

温小满叹了一口气，这灰尘扑扑的狗屎人生！

外面不想待，人太多，家里不想回，人不少。

温小满蹲在楼下又吐了一次，本来就没吃什么，这次更是吐了一地的酸水，她找不到什么东西来清扫，只好从地上捡了一堆叶子来遮盖。

夏迹星下楼来丢垃圾，看见大树旁边蹲着一个人，把头深埋在膝盖中，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温小满。

夏迹星伸出头去打量她，“温小满？”

温小满抬起额头，一双眼睛慢慢地从下面蹭出来。

“你在这干什么。”这低哑的嗓子像是很久没跟人说过话。

夏迹星把手里的垃圾晃出来，作势要朝温小满身上丢来吓她，但见对方压根就不想躲，她又立马把袋子往反方向拽，差点没丢在自己身上，那恶臭的垃圾酸水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

那道弧线刚好划在两人的身前，像是一条黄色的分界线。

“你怎么不回家，在这儿干什么，不会是偷吃独食吧。”说完，夏迹星就装作要去搜身的样子。

“有点闷，在这儿吹会儿风。”她越说越哽咽，又非要撑得像个没事人。

温小满本来想忍住情绪的，但是实在压不住本就压了一天的委屈和愤怒，一旦接收到别人的关心和讨好，那些东西就会喷发出来伤到对方。

她丢下夏迹星，一个人大步快速迈上了楼梯。

夏迹星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呆愣地站在原地。

温小满把带回来的菜往厨房里一丢，无视卧室门口的余小水，自顾自回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整个房子仿佛都在颤动。

她往床上一扑，裤子里兜着的手机又开始响，凤凰传奇唱的歌开始异常刺耳，今天唱了一天，温小满已经要听腻了。

她把手机猛地抽出来，看也没看就接听了电话，“我都说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你们这些人烦不烦，离别人的生活远一点！”

对方静默了一秒，在温小满即将挂断电话之际刚好接上话，“乖女儿，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妈……”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小满瞬间不争气地爆出来两行泪水。

“我没什么事，最近骚扰电话有点多，以为这个也是。”

“你的声音怎么哑哑的，哭啦？”

不说还好，一说温小满又控制不住眼眶里还没蓄满的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滑落到床单上，洇开两团湿润，形成色差。

她抬手快速擦掉眼泪，捂着手机偏过头去咳嗽一声，音色顿时清亮不少，没有刚才的黏腻劲，“没有啊，就是才刚刚睡醒。”

“哦哦，最近过得还好吧，菜好卖吗？”

“好，好。”

“我最近又种了一点小葱和辣椒，数量多得吃不完，你有时间拿去卖。”

“你自己在平顺那边卖吧，多费劲啊。”

温芳涟不同意，“那怎么行，这边都是自己种，谁买啊。”

温小满不想再继续聊“菜”的话题，生怕自己忍不住破功，“妈妈，我想回家了。”

“你回呗，我又没说不让你回，你回来的话还能吃包谷饭，隔壁刘奶奶新打的，混着大米饭也很香。”

“包谷饭吃起来糊嗓子诶。”温小满揉了揉眼角。

“那我再给你煮个汤吧，素豆瓜汤，配上辣椒蘸水，夏天吃很清凉。”

温小满倒回床上，听着温芳涟在那头絮絮叨叨，无非说后山谁去抓蛇又摔了，镇口又开了新的糖水铺，东街巷子摆了一溜的地摊……

仿佛电话那头的世界跟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等温芳涟挂断了电话，温小满翻过身，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她已经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心脏被谁捏着，一用力就榨出点苦水。

温小满不敢想以后还有没有人来她这儿买菜，网络的时效性有多久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丢进人群里也一眼看不到的普通卖菜女，只是想赚钱来在这个狗屎坏人生里喘口气。

温小满觉得自己有一点累，她闭上眼睛想睡十分钟，暂时逃避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