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观众静悄悄地看着戏台上的场景,似乎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剑光之下,月回落在带血的洞穴里,旋身一扫,地上的黄鼠狼身影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穴里传来它狠毒的声音。
“大人执意要插手?”
月回不客气地答:“人我要带走。”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画面骤然变幻,洞穴摇晃起来,砂石散落,要塌了!月回将剑往身后一背,冲出洞穴,周遭黑压压的,雾气弥漫,寻不清方向,所有人都不见了。
忽然,天边响起一声飞鸟啼叫,林中的藤蔓遽然伸缩变长朝月回打来。
她挽着手中剑利落斩开,剑身在黑夜里发出莹莹光芒,每一道光芒闪过便有数条粗壮的藤蔓落在地上,她的剑势锋芒而锐利,如急风骤雨般席卷整片林间。
暗中观察的黄鼠狼被这股气势刺得颤然不已,非人界中有谁是把剑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月回究竟是何许人也。
月回以人类的身形出现,必然是已经化了形的。
天道偏爱人类,非人之物被天然打压,它们想化形变成人类,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蒙骗天道,减少身上的压制,也有利于它们更好地修行。人类世界比阴暗冰冷的洞穴好得多,谁不向往繁华多彩、自由自在不受压制的生活?
所以它们拼了命的想要化形,而化形与不化之间的壁垒犹如天堑鸿沟,所以从一开始它就知道月回的实力远在它之上,也所以它才想避开月回,在不得不对上她的时候借一出戏让她出局。
但现在看来月回并不吃这一套,它的胜算很低。
它要就这么放弃吗?
不行。
黄鼠狼一边维持藤蔓攻击,一边飞快行动。
另一边,月回把藤蔓清掉又有新生的藤蔓,树也张牙舞爪得阻拦她,但这些对她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又一次削断所有拦路的藤蔓,她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这样的攻势根本阻挡不了她。有蹊跷。
她迅速旋身,剑身卷着藤蔓打着转缠绕在一起,暗林中光芒一闪,身边的藤蔓与树枝被碎了个遍。在散落的碎屑中,她看见林望津、沈秋他们六个人分别被绑在六棵树前。
每棵树边又分别站着一个“观众”,手持利刃悬在林望津他们的脖颈上,只要再近一分,他们的脖子就会被割断。
黄鼠狼站在他们身前,暗沉的眼神盯着月回:“我其实不想用这种方式对他们,最好的吸收灵力的方法就是囫囵吞下,一滴血一片肉都不能少,可惜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沾了墨绿液体的剑被月回随意一划,本应洒落在地上的液体带着劲风力道同时往那些”观众”袭去!
黄鼠狼眼中冷光一闪,月回的动作太利落,竟然不带丝毫犹豫就立刻动手,这般临危冷静,不是对这个场景早有意料就是根本不放在眼里。无论是哪种,都指向一个结果——
此人极强。
它不敢松心,猛地一跺地,空气中的雾席卷而来,骤然凝聚将液体扫走。它正要收腿,却见茫茫雾气中剑光一闪,雾气被劈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它凌空楔来!
——液体竟然是虚招,真正的后手是月回自己!
来不及了!
黄鼠狼往后急促一闪,但它的速度远远不够,血液挥洒向天空,一截断臂“咚”得一声落地,它狼狈地捂着肩膀退到一旁。
一击未成,月回并不打算收手,眼见她又要携剑而来,黄鼠狼心一狠,往后猛地转身。就在月回的剑即将到它咽喉处时,她眼神一凝,忽而撤手——
她面前的不是黄鼠狼的咽喉,而是一节白皙的脖颈,喉结凸起,是与兽类截然不同的皮肤。
江离被它亲自挟持了。
黄鼠狼另一只手拿着短刀抵着江离的胸口,沉沉地看向她:“我修行多年,眼力见还是有一些的,这群人中,大人对这个少年最为看重。”
月回静静凝视着江离,他看起来身体被控制了,手垂在两侧,有些恹,但不像其他人一样,他还有意识。
他与月回对视着,表情无奈像是在说“抱歉被抓到了”,但又对现在的场景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看着她。
她没有动对于黄鼠狼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证明它赌对了。
它缓缓露出一个笑,声音嘶哑:“听说人类有一道难解的电车悖论,现在在大人身前的是6个人和一个人,你救其中一方另一方就会死,我问你,你怎么选?”
“贪心不足蛇吞象,今天我是得不到他们所有人了,大人你选哪一方,我就放哪一方,怎么样?”
“观众”对于月回来说不足为虑,她完全可以同时解决掉他们,但江离在黄鼠狼手中,它既然敢这么威胁她,必定是留了什么后手掣肘她。
怎么做?
难道真的要做选择?
空气寂静,幽林鬼魅,雾气循循,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大人做不下决定么?我来帮大人割舍吧,既然你看中这个少年,不如就选他,其他人给我如何?”黄鼠狼手上似乎用了点力,江离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月回终于开了口,说的却不是任何一个选择,“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吗?”
“我当然知道,正是如此我才会出此下策。”
“错了,”她望向天边,黄鼠狼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空中的雾气有隐隐散开的迹象,不知为何其中夹杂着淡淡的不详红光,它还未理解月回什么意思,就听到她的话消散在空气中,“看来你没有理解什么叫'不是我的对手'。”
下一刻,时间像被无限拉长,连雾气都在空中凝固住,落下的树叶悬停于空中,它在这无垠的时空中看见月回身形动了。这一眼她还在它的身前,下一眼她就已经到了它的身后。
“噗嗤——”
是刀刃入肉的声音,时间如奔腾的河流向前,雾气遽然流动,树叶飘落于地,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六个“观众”爆裂开,而她的剑从后面刺进了黄鼠狼的心脏,剑风搅碎了肉,混合着血一块逆流到它的喉咙,它猛地弯腰吐出一口血,连挟持江离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躯重重倒地,砸起的灰尘却轻柔,轻柔得只让走过它身侧的月回衣摆晃了那么一下。
它看着月回温声同那少年说了几句话,又去给几个昏迷的人解了绑,看着他们就要这么离去。血液如水流般从胸口汩汩流出,它感受到身体里灵力溃散,热量不断流失。
它要死了。
黄鼠狼一眼不眨地盯着月回的背影,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一位叽叽喳喳的少女模样。
它还不能死。
月回刚询问完江离的感受就洞悉到身后出现了一阵极为不寻常的气流。她扭头,黄鼠狼竟然爬了起来,它咳嗽不断,每一声都喷出一口血肉,饶是如此它还是爬了起来。
明明已经濒死,此刻竟然隐隐有力量大涨之势!
意识到它干了什么,月回立刻将江离往后推,但是仍旧慢了一步,铺天盖地的雾气掩来,耀眼的光芒盖过茫茫的黑夜。在这光芒之中日月开始变换,昼夜交替,林木回退——
这黄鼠狼竟然自爆精炁,妄想造出一场巨大的幻境留下他们!
眼看就要改天换日,千钧一发之际,月回将江离拨到自己身后,阖眼一瞬,再次睁开眼中金光闪过,她凝息手抚过剑身,金光便沿着剑身的纹路一寸一寸蔓延,举剑凌空一剒,剑身之上形成一道巨剑的虚影,愣是将即将凝结在一起的幻境凿开!
剑身如金石击玉般与幻境边界抨击在一起,整个大地颤抖起来!
山摇地动,黄鼠狼心下惊骇不已,竟是连这种程度都无法与月回抗衡吗?它忍着剧痛,即便血都快流干了,愣是咬牙又爆一分精炁,月回每斩一下,它就再爆一分!
直到精炁完全爆开,即便是月回也显出倾颓之势,幻境终于要形成,它松了一口气,正要压过月回的剑势完全造出幻境的一刻,方才还呈现偃旗息鼓的剑势却陡然凌厉。
剑指一瞬,幻境蛛丝网延展开,终于承受不住这凛然的剑意碎开了。
“……”
黄鼠狼颓然往后倒去,眼中倒映着漫天的幻境碎片,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是到头了。
想起那个少女的模样,它叹息一声,合上双眼。
终究是。
时也,命也。
现世像黄鼠狼这般百年的道行已经不多了,自爆精炁带来的威力无穷,连幻境消散的速度也漫长无比。碎片边缘缓缓逸散出光芒,黑夜里像点点萤火般,纠缠着不肯离去。
都说人死后会有走马灯能照见他的一生,在黄鼠狼弥留之际,犹如镜片般的面上竟也开始闪回不属于此间的画面。
它的一生就这么在月回和江离的眼前徐徐展开。
黄鼬这一生物体型小巧可爱,如果没有民宿怪谈的滤镜以及毒性,在人们看来也能称得上“可爱”。百年前,黄鼠狼还未踏上修行的道路,刚出生不久,它的母亲就死在了猫头鹰的捕猎之下。
懵懂的幼年黄鼠狼还未从母亲那学会如何狩猎,就要被迫自己学着生存。在野外,没有成年个体的保护,幼崽的存活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黄鼠狼还算机敏,跌跌撞撞地也长大了不少。
有一次它外出捕猎时,恰巧被一只猫头鹰袭击,生死存亡之际,它认出了这是当初吃掉自己母亲的那只猫头鹰,浑身迸发出力量,凭着一腔孤勇和狠劲反将猫头鹰咬死了。
但它也没有落到好处,被猫头鹰利爪抓开的伤口过深,又被它从空中摔落撞击好几次,杀掉仇人后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奄奄一息的时候,一双粉色绣花鞋停在它面前。
“咦,这里怎么有只黄鼠狼?伤成这个样子,真可怜。”
就这样,它被一个少女带回了村里,包扎照顾了一段时间竟然也被救了回来。
黄鼠狼虽然未完全开灵识,但懵懵懂懂地也知道少女对自己有恩。于是少女的家门口就时不时会多出一只野鸡、一只田鼠、或是一只兔子。
它的本意是将食物分享给少女,但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发现那些食物还活得好好的,
彼时的它只知道少女和自己不是同类,以为是少女不喜欢这些食物,便换着花样地给她抓不同的猎物来,但后来它发现,无论它抓什么,少女都没有伤害那些猎物。
她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法。
少女的院子就这么一天天热闹起来,鸡鸭鸣叫,兔子衔草,用不上的蛇鼠也就被放生了。
于是黄鼠狼也就明白了,少女是不吃这些的。反倒是它每次来,少女都会给它留下一碗吃食,有时候天气不好抓不着猎物,它也不用再担心饿了肚子。
它就这么一年一年地长大,捕猎的本领愈发成熟。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天气特别冷,人间冰封十里,山林里的动物大多都冻死了。山间的雪埋得深厚,抓不到猎物的黄鼠狼大抵也应该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它意识到自己要饿死了,其实它也分不清自己是要被饿死了还是要被冻死了,但它不想曝尸山野,艰难地想要回到自己的洞穴,却偏偏在洞穴的不远处就已经失了力气。
意识模糊之际,它听见簌簌的雪声,有人踩雪而来将它捧进怀里,它又感受到了温暖。
这是少女第二次救它。
它就这么住在了少女的茅草屋里,平时还是自己出去捕猎,只是晚间也学会了回家。或许是经历过生死大关,它竟然碰巧开了灵识,阴差阳错地学会了如何吸纳天地灵气,一只脚迈进了修行的道路。
有一天,它在山林中遇到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口吐人言还能让它听懂。它问黄鼠狼想不想知道怎么才是正确地修行,彼时的黄鼠狼已经活了十年了,算是只老黄鼠狼了,它修行得太晚,仅凭自己根本无法延长寿命。
它大限将至了。
望着不远处茅草屋的袅袅炊烟,它对那东西说:“想。”
真正开始修行之后,它发现它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了,也就是说它知道少女在说什么了。但现在它还无法说话,在少女眼中也就是一只聪明通人性的黄鼠狼。
慢慢接触了人类世界的规则后,它才发现,原来长大的不仅仅是它,少女也早已不再是少女。
在那个年代,她这样的年纪早就应该嫁人生子了,但她过得潇洒自在,多年来仍旧孤身一人住在茅草屋里,在村里人的眼中就成为了一个不合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