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温颜一向觉得,她不太适合学习。
高三教室的吊扇在头顶发出恼人的嗡鸣,她将翻阅了无数遍的成绩单往桌上一摔,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潦草的痕迹。
窗外的香樟树影斑驳地投在潦草的淡灰笔迹上,嘻,280分,刚好够上体育生本科线。她自嘲一般地想着。
只可惜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跑八百都费劲,想来还是不太可能现在去走体育生路了,只是乱想罢了。
“颜姐,又在算分呢?” 余清岳的脑袋突然从课桌缝隙里探出来,他手里挥舞着刚下发的成绩单,像只得意的花孔雀,“猜猜谁上三百了?”
程温颜无奈,一脚踹向他的椅子,“好了余大侠,知道你上三百了,真棒真棒。”
说罢,她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有些丧气地说,“只不过我这成绩,上哪过活去啊?”
对面的男生瞬间安静了下来,摸了摸鼻子,鸠占鹊巢,一下子坐在程温颜旁边的位置上:“颜姐,你这次都这么认真复习了,还够不上本科线?”
“是啊,认真但没用,我也就这脑子了。而且我自我认知还是很清晰的,之前没怎么学,现在是甭想考上大学了,最多280,没再高的地儿了。”
她笑着回答,似在打趣,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两眼望着黑板上鲜红的高考倒计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清岳忽然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哎,你真不考虑走体育生?我看你直播打游戏时手速挺快的,说不定短跑有潜力。”
“快别埋汰我了。” 程温颜戳了戳自己的胳膊,“八百米能跑下来都是奇迹。”
“诶,奇迹就是用来创造的嘛!我和你说……”
她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不再回话。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子,好似听不到余清岳的大声嚷嚷,出神一般喃喃自语。
“就试这一次。” 她轻声说,像是对余清岳,又像是对自己,“考不上大学,总得给自己找条退路。”
……
程温颜是一名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的高三学生,也是一名只有几千粉丝的小主播。
中考完那个暑假,她在家里闲得慌,又懒得出去玩,就在应用商店里瞎看着,就遇到了第五人格这款游戏。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就是鸡汤主播短视频里的反面例子:一个好学生接触游戏,从此“一蹶不振”“游戏上瘾”。
但程温颜自己很明白,她从不是读书这块料。
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是别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小学连续三年获得全国奥数比赛一等奖,初中更是稳居市重初中的年级第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强压下每一个日夜努力的成果。
于是,她成功被特招前往了本省省重就读,独自一人来到了从未去过的省会。
上了高中,程温颜顶着父母希望自己读书成才的期盼,起初还如“惯性”一般好好学习,试着维持之前那样的状态,但先前那般学习状态,在高中是无法让她继续有一个好成绩的。
那怎么办?不知道。
迷茫的她开始在游戏里投入大量心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她开始沉浸在其中,佹得佹失地发现自己颇有天赋,只用了两个赛季就轻松以屠夫身份打上当时的最高段位、六阶。
正巧当时直播业刚开始火爆,她了解了之后,明白自己未来有可能要靠这个混饭吃了,就开始尝试直播行业。
起初是没几个人看的,而从直播到现在不到两年时间,她也有了几十个固定的粉丝,大家如同朋友一般相处,也有些小钱赚。
她倒觉得有人愿意一直陪着自己,就是幸福的事情了,但有关生计,却不能局限于此,
她因为游戏认识了现在现实中最好的朋友余清岳———因为这破游戏实在有点冷门,一个班能有两个人玩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互相认识上了。
高三开学考,她不出意料的一塌糊涂。一次在酒吧喝了两三瓶啤酒,她和余清岳莫名开始讨论未来了。
余清岳的妈妈开了两三家花店,爸爸那儿是开药厂的,奶奶还有三栋快拆迁的房子,按他的话说就是随便上上准备继承家产,而程温颜倒还真没怎么考虑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在逃避。
在余清岳的建言下,她决定作出自己的最后一次努力——认真备考准备下一次月考,如果失败,就开始找毕业后的出路。
她虽然在游戏上花费心血颇多,但上课还真没怎么开小差,考得不好也是因为没有大量补习真听不懂罢了。
然而结果很明显,280,差到不能再差了。
窗外的麻雀突然扑棱棱掠过窗台,程温颜侧身,望着它们振翅的轨迹,想起了昨晚刷到的赛事公告。屏幕上 “2022IVL 青训” 的字样像团小火苗,燎得她心口发烫。
她摸出手机,藏在抽屉版里,点开微博里收藏的报名链接,忽然发现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时,竟有些发抖。
初三暑假点开游戏的那个午后,蝉鸣声似乎依旧在耳畔响起,转眼却已近三年过去。
谁能想到呢?这将成为她未来的路。
……
月考成绩公布后三天,周三晚自习时,老师前脚踏出教室门,后脚余清岳就扔过来一张小纸条,正好砸中程温颜的脑袋。
她一脸怒意地瞪过去,对面男生毫无歉意地比了个口型“对不起”,双手合十,再比划了个回信的手势。
她举起手比了个ok,展开纸团,上面是他一如既往的奇怪字迹“你那个青训筛选过了没”。
程温颜也是心大,根本就不知道打电竞学园都要筛选这回事,只知道坐着等要她去打比赛的通知,随手拽过一支笔,也不顾是只粗头的荧光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问号,揉成团扔了过去。
一个没扔准,纸团砸到了余清岳旁边那低着头玩手机的男生,程温颜心中暗道一声完蛋,撇了撇嘴,低下头掩饰地看着抽屉里的手机。
果不其然,那被砸中名叫黄黎明的男生抬起头,似是很生气,左右看了看。余清岳正故作镇定地低头假装看书呢,黄黎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纸条展开,低声读了出来,“你那青训......?青训?”,倏地抬高音量,“咱班谁要去打电竞了?”
这句话在老师刚走,只有细微声音的八班里,声音实在是够大了。
全班都听到了他惊诧的叫声,变地吵闹起来,有些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好奇和敬佩。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程温颜盯着自己的笔尖,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吵吵嚷嚷,直到手机震动,屏幕跳出赛事客服发送的二维码,告诉她通过了海选的段位筛选,邀请她进入青训群。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快速操作,扫码进群。
她并不了解职业赛事,于是抓住了这个询问客服的机会,问出一连串诸如“这个段位筛选是啥意思?”“电竞学园和青训有什么区别?”“第五人格这种竞技模式怎么办职业联赛,怎么算胜负的啊?”的基础问题,问了半天,才算是基本弄明白了。
客服的回复来得很慢,程温颜却在等待时理清了思路。
青训营分线上筛选和线下赛,前十二名屠夫选手能进电竞学园,再决出四人进正式青训营。
她算了算时间,线上赛刚好在月考后,而线下赛……
需要去广东。
……
月考成绩公布后六天,一个周六下午,距离线下比赛开始还有八天,整个杭州透着股潮湿气。
程温颜下午一点刚刚起床,发现排位过了一个小时了,干脆赌气不打,出门去吃“早饭”。
坐在KFC靠门的吧台上,她极没吃相地啃着左手的玉米卷,右手看着青训群里刷过的组队消息。
虽然自己并不需要考虑这个组队问题,但很显然,她需要担心的是,连着两周周一到周三下午14:00-17:00旷课,后续可能还要去广东打线下。
自己那平时一点不关心自己,出这种事却十分担心的自己“前途”的母亲会马上追杀到学校来,怕是不太可行。
她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一个大胆,细细想来却又有点道理的办法。
——相信自己的实力可以进入线下赛,直接去广东,让余清岳和家人周旋一会,自己买火车票,插上翅膀飞走。
……
但还有一个显著的问题摆在她的眼前:钱从哪里来。
她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平时生活但凡有攒下的钱,都双手奉上给了第五人格:实在是舍不得绝版皮肤。
于是如今连两百六的火车票都买不起了,更别说酒店住宿和平时餐食。
程温颜和余清岳说了她的想法和疑虑之后,她的胆大主意得到这位同样不是什么好学生的高中生的双手双脚全力赞同,并且有一起逃离苦海的想法。
正是第二天清晨,云雾满天,温柔的阳光透过云层穿过窗户洒在床上,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六天。
难得她周日起得这么早,一从床上爬起来就又是满脑子钱从哪里来。
这不,一个电话就叫来了她的余清岳宝贝吗?
余清岳趴在她的腿上,翘着脚玩手机,一丝一毫担心都没有。
程温颜苦思冥想半天,说了一堆的话,询问他的意见,只得来他的一个白眼,十分不屑,“你是傻子吗,你这技术,随便接几个单子还不赚疯了。”
“什么单子?”疑问脱口而出。
“你怎么连单子都不知道,白打那么久游戏了,你这技术给我我早就赚疯了。”余清岳转过头,一个白眼翻过来,
“单子就是帮别人代打段位。你打别人的号,帮一个人打上巅七有两千块好拿呢。你不是拿过S1红蝶吗?接红蝶榜也行,这种人气高的角色可赚钱了,再加一千都行。”
说完翻了个身子,软绵绵地继续躺在床上,盯着手机,“要不我给你推个我认识的团长vx,你去她那里接,单子有的是。”
“是吗…?但是离开赛还有六天,时间足够吗?再说我要是现在就开始翘课,估计我妈直接过来了把我弄走了,所以还得继续上学。”程温颜一脸半信不信的样子。
花几千让别人代打?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真的有人做吗?
打游戏不为了自己开心还花钱让别人打自己号,这有些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实在有些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由此可见,她从前真是个只知道研究排位和技术的纯情玩家。
余清岳在一旁像看到笑话一样开口,“你真是够笨的。一天晚上两小时,排七分钟打八分钟,算算能打七八把吧?全胜的话,一局13分算,一天能打......”他有些算不过来,大概是脑子不够用了。
程温颜盘腿坐在床上,接上话“13乘以7等于91,三十分一颗星,一天三颗星,五天十五颗,加上今天四个小时和下周□□个小时,最多二十七颗,不过是四个半段位,勉强算一个大段吧,还有晋级赛,你说说怎么赚到火车票?”她翻了个白眼,看着余清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像是没想到时间上的问题,仰面朝天,盯着床板,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颜姐你先接个七阶上巅七的单子呗,三百块是稳了。”
她转了转一离开游戏就生锈了的脑子,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接一单吧,如果钱实在弄不到,也可以先翘课一会,暂时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斜倚在床边,懒懒地划开手机,接收余清岳发来的名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