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大宴,朝堂五品以上官员参加,流云穿着公服早早前往皇宫,留三个徒弟在家。
毕竟是除夕,家中难得开了次荤。裴应观去城外带回一只据他所说是一头撞死在木桩上的兔子,收拾干净,加上茱萸和花椒,做了盘麻辣兔肉,配上胡饼和菜羹,便是一顿远胜平时的晚餐。
直到快子时,流云才从宫中回来。一推开院门,他的脸色便沉下来,找到萧婉儿后,他无比凝重地说:“正月初三陛下要召你入宫。”
此话如石头激起千层浪,裴应观和柳鸣音也都震惊地看向流云。
流云怒骂:“怀明那个秃驴!”
时间倒回除夕宴。
这个新年,大周君臣都过得很不痛快。陛下改元原本应该迎来新气象,但是营州契丹中的松漠都督李尽忠以及归诚州刺史孙万荣造反,女皇派将领前去征讨,大周军队反遭契丹埋伏,大败亏输。如今双方已交战半年有余,战况仍不容乐观。
据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契丹叛军中有多名萨满,其中更是有脱凡境强者,大周军队中埋伏就与他们有关。萨满忠心于部族,为取得胜利倾尽全力,大周的佛门道门修士却普遍不愿入世,凤鸣卫中强者并不多。女皇派出丙三队随军作战,结果因实力差距悬殊,丙三队全部覆灭于契丹萨满之手。
偏偏就在这全场情绪低迷的时候,怀明提到了萧婉儿。
“连贫僧的首徒都不是她的对手。”
流云很想直接揍怀明一顿,可惜这是在女皇的除夕宴上。
“哦,流云副统领门下竟有这等高手?朕可未曾听爱卿说起过你这位高徒啊。”女皇果然深究下去。
“陛下,臣这位徒弟尚且年幼,还未过十二岁生日。”流云一边在心里狂骂怀明,一边应付女皇的询问。
然而女皇对萧婉儿更感兴趣了。
“原来还是少年英才,流云爱卿让你的这位徒儿初三来见朕吧。”
流云说明了事情经过,然后无比犯愁地看向萧婉儿,反而是萧婉儿并不担心,还安慰流云。
“师父不必担心,只要我没有不敬陛下,陛下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才只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呢,”她一边说一边把流云往后厨推,“我们晚饭吃了麻辣兔肉,给师父你留了一些,你快热热吃了吧。”
吃过麻辣兔肉,师徒四人一起守岁。待过了子时,便从年纪最小的柳鸣音开始喝屠苏酒。流云最后将屠苏酒一饮而尽,又给尚未成年的萧婉儿和柳鸣音压岁钱,一人一把碎银子。
等到天亮,流云和裴应观又穿好公服参加大朝会。因为是元日,萧婉儿和柳鸣音得了一天假期,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二人结伴出门逛了一天神都城。
待到初三,萧婉儿一身盛装走进太初宫。踏入应天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华美壮丽的宫室,走在其间仿佛置身天庭。明堂还在重建,已经即将建成,萧婉儿在宫人的引领下绕过明堂,进入贞观殿。
“小道萧婉儿,拜见陛下。”萧婉儿在贞观殿内不敢乱看,微低着头走到女皇面前,端正行礼。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起来吧,小仙长不必拘束。”
萧婉儿闻言抬起头,与这位堪称传奇的女帝对视。她曾经在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各种模样的女帝,她母亲口中的女帝是一代天后、圣人,裴应观口中的女帝是贪恋权势、手段恶毒的老妖婆。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女帝是什么模样,但当她见到女皇陛下的真容后,先前的一切想象都顿时失去了意义——一个创造了前无古人之奇迹的女人,就该是她这般模样。
女皇头戴金冠,身穿明黄圆领袍,身材丰硕,宽额广颐。她已不再年轻,但并不见老态,头发乌黑,容光焕发,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只是坐在那里,她便足以摄人心魂,真的如同她为自己取的名字那般日月同辉。只有被权力滋养之人才会焕发出这样的勃勃生机,也只有敢于击碎数千年来枷锁的人才会有这般的气场。
萧婉儿不自觉地又低下了头。
在萧婉儿看女皇的时候,女皇也在看她。五品官和七品官的俸禄并不高,凤鸣卫也是个捞不到油水的衙门,萧婉儿的盛装在见惯了富贵的女皇看来依然很简朴。不到十二岁的女孩双目有神,面容坚毅,行止有度,让她想起了心腹女官最初见她时的模样。
“朕最得力的女官便叫婉儿,小仙长也叫婉儿,可见朕与小仙长也是有缘分的。”长期站在权力巅峰,女皇的声音极具威严,但面对萧婉儿时她又带着几分和善。
“能与陛下的女官同名,是小道的荣幸。”
这时有宫女搬来了小凳,女皇让萧婉儿坐下。
“朕召小仙长前来并非为了公事,只是对战胜朕心腹僧人的少年天才心怀好奇,想要见上一面。”
萧婉儿摸摸鼻子。
“其实小道当日能战胜元空大师也是有侥幸在的,若是再比试一次,胜负犹未可知。”
女皇看着眼前谦逊的孩子,再想到故意在除夕宴上给流云师徒上眼药的怀明,对萧婉儿的好感度又有所增加。
“小仙长可愿与朕讲讲你拜入碧云观后的经历?”
萧婉儿自然没有不愿。她从自己五岁那年生病开始,详细讲述了被师父带走救治、拜入师门以及修炼至今的经历。她努力讲得有声有色,女皇也安静地听,过了许久,萧婉儿讲到嘴都干了,才把这几年的经历讲完。
她刚说完,便有宫人端水上前。
“谢谢宫女姐姐。”萧婉儿接过水,眉眼弯弯地笑着道谢,宫女被她的笑容甜得心都快化掉,红着脸退下。
时间已到中午,女皇叫宫中厨师做了糕点端上来,留萧婉儿一同与她享用点心,又让宫人将点心打包好,赏赐于她,才叫心腹宫女送她离开。
“你很好,”临行前,女皇评价她道,“和你的师父师兄都不同。”
“多谢陛下。”萧婉儿道谢后随宫女离开,直到走出太初宫,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回到家中时,流云三人早已守在家里等候多时,见萧婉儿回来,裴应观立刻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全检查了一遍。
“怎么样,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萧婉儿哭笑不得,“陛下怎会同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孩子计较?”
裴应观并不赞同这句话,但终究没有再出言反驳。萧婉儿看着他的一系列言行,倒也理解了临出宫前女皇的那句话。
女皇在权力场上搏杀多年,即便裴应观有所隐藏,又怎会感觉不出他的态度?
“师兄,我不过一个小道士,与陛下不存在权力冲突,你们又不曾犯罪,陛下有什么为难我的必要呢?师兄你也是关心则乱了。”
在萧婉儿的安抚下,裴应观终于逐渐放下担忧。
但萧婉儿心中也清楚,与因官场舞弊落罪的柳家不同,裴家确实是因为权力斗争而覆灭的,当时裴应观也过了十岁,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女皇的态度基本不可能改变了。
“陛下留我在宫里吃午间零食,之后又打包了糕点让我带回来,你们也都尝尝吧。”反正女皇看起来身体还很健康,萧婉儿便将思绪抛之脑后,把手中的糕点交给流云。
宫里的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好吃着呢。
流云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糕点后便做主将其作为晚饭的主食。随后他叫萧婉儿与他一同进入正屋。
“你在宫里时,陛下都同你说什么了?”将正屋门关上后,他立刻问萧婉儿。
萧婉儿便将进太初宫后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流云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直到萧婉儿转述了临离开时女皇的那句评价才叹了口气。
“陛下确实什么都知道啊,”他顿了顿,以考校的语气向萧婉儿提问,“婉儿,你可知为何怀明实力不如为师,担任凤鸣卫统领的却不是为师而是他吗?”
萧婉儿像背书一样地给出答案:“李家宗室崇道,以老子后人自居,陛下登极后为了巩固权力便崇佛抑道。且怀明自陛下微时便追随陛下,故而陛下在组建凤鸣卫后便任命其为统领。”
“你说得没错,但并非根本原因,陛下任命怀明为凤鸣卫统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忠心。”流云给出的答案非常简单。
萧婉儿默然不语。确实,忠心二字至少和师父师兄这两人毫不相干。
流云没有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反而拿出龟甲,开始占卜。这次占卜的时间很长,占卜结束时他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师父!”萧婉儿见状焦急不已,直接冲到他面前。
“无碍,占卜的正常反应罢了,”流云摆摆手,示意萧婉儿不必着急,随后向她布置了任务,“从明日开始,为师亲自对你进行特训。”
萧婉儿傻了,不知道为何就变成给她加训练量了。
出了正月,女皇下令,命凤鸣卫副统领流云率领甲一队、乙二队、戊五队、庚七队赶赴北方前线,与大军一同征讨契丹。
丙三队已然覆灭,己六队驻扎于西域,壬九、癸十两队常年在京外巡视,神都城内一下子只剩两支凤鸣卫小队。
脱凡境强者,更是只剩凤鸣卫统领怀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