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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班岗的老兵从船舷上下来,各个毫无声息面对面相互敬礼,礼毕仍是正步走回船舱。陆徽音是第四班岗,走到固定位置站定,用再标准不过的姿势抱着枪站在船头,潮汐引力使得这几日的海面极度震荡,一波一波的浪拍打船体发出巨响。
他仍旧站得笔直,再大的浪潮使得船身晃动也不能使他脱离站岗的位置一丝一毫。
这是无数个日夜的呕吐、忍耐、锻炼和适应,最终同军舰融为一体的结果。
军舰以匀速在海面行驶,这种情况并不罕见。通常是刚结束了一轮任务处于休整期,新的指令还未下达,便按照管理沿着日常作业路线继续巡查。
天色灰蒙蒙的,海面上有些薄雾。极目远眺,哪里都是一样。不辨东西上下,全是海水在包围着。慢慢地雾开始散了,遥远的东方在海天交际的那一线上露出些微白色。天蓝得好似浓墨,质地厚重而无杂质。
随时时间的推移四周都亮起来,在太阳突破重重阻挠而跳出云层的刹那,像一只洗的干净的玻璃杯子般,天地间纯碎而清透。
这是三百六十五天里的一天,毫不特别的一天,却也是每一个涤荡心灵令人恍惚的一天。这样震撼的美,不禁会让人生出一种渺小感,好像人类所有的事情都是蝇营狗苟不值一提,唯有自然才是造物者,胸怀广大湮灭红尘。
这是陆徽音执行这次护航任务的第168天,整日能见到的除却战友伙伴,便是岛屿海浪,连渔民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也甚少出海了。
手机和电脑都不能联外网,不知道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与临星焰星抢夺资源与贸易摩擦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这支处理海上特别事件的卫戍部队执行出航任务。
快到中午的时候陆徽音才处理好一些琐碎的军务,他回到宿舍忙甩掉衣服擦汗。不同于少年时期男孩子打打球练练拳锻炼出来的体型,结实的同时单薄总如影随形,那是青春独有的特权。
而如今,他已二十七岁,成年男性的力量达到巅峰状态。自选职考试通过后便加入了专门处理特殊事件的封闭式院校学习,毕业后通过考核,得偿所愿成为海上卫戍特别行动组的一员。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6年。
曾经的轻狂和霸道在特别部队里被许多特别事件打磨地所剩无几,拿枪时神情冷峻坚毅,脱掉作战服后又是一股历经风雨后的淡漠,竟也有了些从容不迫的老练。
同屋的许且铮正抱着PID在看小说,见他进来招呼道:“你还亲自跑什么?都是老兵了,这一套系统不知演练了多少回。”
“怕的就是熟悉。”陆徽音只要一上了军舰就时时刻刻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舰上太枯燥了,日如一日重复着那些工作,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有懈怠的时候,可我们恰恰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是,是。”许且铮眯着一只眼睛掏耳朵,“你比我还像个心理疏导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得亏是我辅导那些小崽子,要是送你跟前来还不得弄几个抑郁的啊。你可真没趣。”
“哎,哎不是我说你,该放松的时候放松,别再憋出什么心病疾病来。”
陆徽音迅速地收拾好自己走出来,重重地往窄床上一趟就准备闭眼休息。
许且铮不死心地扔下PID凑过去,嘻嘻笑道:“喂,上次我说的你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不是我说啊,也就是我才关心你们这些小崽子的终身大事,照片你也看了,有什么想法没有?我可告诉你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陆徽音下意识回忆起照片中女生的样貌,黑色的长发挂耳,圆眼睛笑眯眯的望着镜头,长相甜美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可是,他并不心动。
他摇摇头,拒绝道:“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许且铮想了无数个应对他的理由,不够漂亮或是不够温柔,再不然就是不够知性,相交这5年来,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的家世背景,挑剔一些也无可厚非。
可他这样直白地说不合他眼缘不是他的菜,这要怎么劝呢?他叹口气,努力道:“这小姑娘人很不错的,娱职兵种各个可是万里挑一选上来的,你可想清楚了。”
“既然这么优秀,那更该选个好的。我记得你表弟不也没着落,正好凑成一对。”
“他?他可不喜欢这样的。”许且铮似是有些恼怒地拍大了下腿,恨铁不成钢道:“他尽喜欢那些个妖精一样的女孩子,上次和你嫂子去逛商场正好碰到他领着个那种。”说着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弧形,夸张道:“就是那样的你懂吧,你嫂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去揪他耳朵。”
“他非说咱们海上飘的寡久了就好那一口,哎,害得我回去解释了半天,我们靠岸之后哪能放松啊?我们可是有纪律的。”
陆徽音有些啼笑皆非,对于许且铮惧内这件事,上到舰长下到刚上舰的新兵无一不知,他也无意掩饰。
很多人都懂,像他们这种职业,一旦上了船出任务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能不能回去。
在每个日出日落、暴雨滂沱或是风和日丽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无论是亲人去世,孩子生病,妻子都要独自承担起一切。所有的眼泪和心酸她找不到人说,丈夫不知身在何方,老人年岁已大,孩子又太小,女人就不再柔弱,而是变作一根柱子,撑起一个家,挡住所有风雨。
所以即便大家偶尔调笑许且铮,也都是出于调节压力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凡结过婚了的有了女朋友的,脱下这身卫戍服回到家里,各个都是温顺的小绵羊。
自知有亏欠,又哪敢横目。
“我还想为这份事业奋斗终生呢,你可别拖我下水。”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许且铮被他状若大义凌然的话给气乐了,笑道:“还贡献终身呢,我看你不传宗接代你家老头不打死你。”
“叔叔我还小,你放过我吧。”陆徽音一双大眼睛总是那样明亮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孩子般纯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我有需要的时候再求您行了吧。我想睡会儿,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集合做任务了。”
许且铮看他确实是乏了,一百八十八公分的身高熬得体重掉到接近70公斤。作为卫戍特战队长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算了,等这次任务结束了再说吧。
许且铮看着他闭眼就能睡着的特殊技能笑了笑,轻轻退回自己的位置。
这个年轻人具备了一名优秀卫戍人员的一切素质,学历又高能力也强,是部里专门放来增加作战经验重点培养的对象。
以他的年纪与现在的地位并不匹配,然而越不是常规的经历与调动,越是彰显了他的背景与能力。偏他拥有的天资让人嫉妒万分,他自己却从未展露出任何的野心。
陆徽音的前程像海上初生的太阳,锦绣而灿烂。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更多一会儿,一个小时后紧急集合的哨声吹响。陆徽音几乎是瞬间弹起来,作战服利落地穿好就如利箭一般蹿出去。
待陆徽音站定泊位后,眯起眼睛隐约可见极远的海平线处有个黑点,耳机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十点钟方向有可疑船只在向我方靠近。警告无效,没有应答,特战小组准备出艇。”
陆徽音当即点了四个人,清点好装备就上了快艇。
现在的海面有东南风,风速6级,从瞄准镜里渐渐可见一艘中型船只。甲板上空无一人,二层的窗口有八个,三层的窗口6个,均可作为狙击点。陆徽音默算了当前的射击角度和可能发生的最恶劣的情况后,放慢了接近的速度,同时开始命人喊话。
一连喊了6遍都没人应答,喊话的队员扭头去看陆徽音。陆徽音示意他继续喊,一边对其他队员做了个准备登陆的手势。舵手的驾驶技术登峰造极,在一个大转弯后船身以漂移的方式高速撞向匀速向前行驶的船只。眼见着就要撞上去的时候,舵手一个急刹,惯性立刻拉住偏移的船身。
大家强忍胃里的翻江倒海,深吸一口气立即开始执行登船作战任务。
海面寂静无声一如这只船只般沉默,不远不近跟着的第二条船只不断逡巡等待陆徽音发来的指令。而已经登陆的四人像猫一样悄无声息摸进船舱,两人一组一间一间破开舱门。
这个时候连呼吸的声音都嫌太吵,海风透过破损的窗户吹进来吹个通透。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是真的没人,要么就是有特殊能力的觉醒者躲在暗处等待伏击。
要么相安无事要么穷凶极恶。
大家的精神都高度戒备,弓着腰一点一点朝前推进。突然一声巨响,站在陆徽音后面的特战队员几乎条件反射按在扳机上。
副队长夏安凉当机立断按住他手里装了消音器的冲锋枪,随着嗖一声枪响,29MM长的子弹直接穿透了甲板。
几乎在瞬间,陆徽音一个前滚瞄准了声音的来源,空荡荡的待确认船上并无任何人员后,陆徽音仍是不敢怠慢,呼叫第二只冲锋艇的6名队员登船继续搜查。
陆徽音带着副队夏安凉冲进驾驶台,原来船被设定了自动航行,呼叫器里传来知啦知啦电流的杂音和护卫舰的警告声。
夏安凉回头望了眼陆徽音,陆徽音头一偏,夏安凉会意扭身去解除了自动操作,回复道:“报告总部,报告总部,鮟鱇已成功接管船只,鮟鱇已成功接管船只。”
鮟鱇是陆徽音他们特战队的代号,护卫舰的通讯员立刻转接到舰长那边。
“船上什么情况?”
“报告总部,经初步排查船上空无一人,疑似被弃,剩下的情况还未查明。”
“那就叫陆徽音赶紧去查。”
“是。”陆徽音单手抱着枪脚后跟相撞发出响声,行过礼,正步出去了。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排查,陆徽音终于可以确定这是一艘被遗弃的船只,并且在遗弃前被人仔细地处理过。
船舱里没有任何储备用品,连食物的包装纸都找不到。
陆徽音不死心,又让人进船员住的房间仔细搜索,却仍旧连巴掌大的纸片都找不到。这艘船被处理地太干净也太专业了,反而让人起疑。
陆徽音看着颜色不均的发白甲板若有所思,他努力回忆刚上船时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味道半响,突然趴下去闻地板,一路跪着爬到两层甲板中间的位置,果然这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烈一些。
滚装船基本尺寸都比较大,而这只船显然是为了某种目的专门制作的。
船身的宽度恰好可以容一辆装卸车通过,坡道不足20米,剩下长度的由船尾挂着的跳板续接,方便灵活又节约成本。至于究竟是为了运输什么货物以至于需要连气味都掩盖,就不是特战队员们需要做的工作了。
陆徽音汇报完工作,由舰长安排人员接管船只,他们撤退回护卫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