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太子的生母,眼下这个场景显然有些让她为难了。在座的臣子也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今日之事会涉及到当朝储君。
御史中丞陆天明站出来道:“娘娘受了惊吓,此事不如由丞相进行询问,娘娘在一旁相看,若有不合适之处,娘娘再出言提醒。”
御史中丞纠察百官,在朝堂之中一向处于中立的角色。皇后闻言点了点头,由宫人扶着坐下:“劳烦丞相替我问话了。”
太子是当朝储君,若天子驾崩,太子便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因此天子有谋害皇帝的动机。但是不能因着有动机就随意揣测当朝储君,更何况太子血溅当场的气势,若是有丝毫冤枉了他,想必他这个丞相日后也很难做了。
谢玉清了清嗓子,望向太医院跪着的那个小官:“你说是太子指使你做的,你且将你与太子见面的经过详细说说。”
那小官儿支支吾吾。
谢玉便呵道:“若是信口胡说,定要你当场不得好死!”
小官这才吓的开口:“今日我送药的时候,途径东宫,太子拦住了我问我是干什么去的,我说去给陛下送今日煎煮的药,太子便说瞧一瞧,小人想着是太子,便给了,小人也没多想,谁知道这药就出了问题。”
小官儿哆哆嗦嗦的还准备说,太子一声“放肆”,将他镇得僵在原地,太子高喊:“丞相明察,今日午前本宫一直在母后宫中,午时陪父皇用膳,整个午后都在父皇的御书房,父皇御书房外的侍卫宫女可以作证,本宫清清白白,绝不会干谋害天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皇后连连点头:“不错,太子午前一直在本宫那处,午时便被陛下喊去用膳。”
谢玉皱眉,一声“大胆”还未及说,那小官儿便跪下来:“小人说得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是你红口白牙翻出来的,若错认了太子,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谢玉冷哼,“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不如实交代,这殿前司的刀,便不知道要插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了。”
“小人说的都是……”
“来人!”谢玉一声令下,殿前司侍卫的刀便插进了那小官的大腿,殷红鲜血从刀刃渗出,那小官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
谢玉没喊停,那殿前司把刀抽出来,正要再落一刀,那小官儿便求饶道:“小人说小人说,不是太子,是张公公,小人还没把药送到煎药的宫女手上,张公公便过来接了小人的药,说替小人送进去。”
张公公,张德海,天子近侍,方才随着天子去了寝殿。
谢玉拧眉:“去,把张公公带来。”
张德海八岁因家中贫困入宫,先是打杂的,后来才一步步走到天子边上,如今侍奉了也有近二十年。
大梁满朝文武,哪个不曾和张公公打上两句交道,就连位高权重的丞相、中书省和御史台,见了张公公也得给几分薄面。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奴:“官家待你不薄啊,你这个下贱东西居然敢谋害天子!”
与栽赃皇子不同。没谁会冒着千刀万剐的风险去谋害一个太监。
张公公一来,那小官儿儿便指道:“就是他就是他,他替我送了药进去!不信去问煎药处的宫女,今日可是小人亲自把药交到她们手上的?”
煎药处方才已经杖毙了一个宫女,再拖上来的人个个争先恐后地发言:“是张公公就是张公公,奴婢们想着是张公公,这才毫不犹豫地接下。”
“大胆张德海!”皇后抢了谢玉的话,询问一事似乎又回到她的手上,“说,你为什么要谋害陛下?”
张德海仰着头,一声不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这惹怒了在一旁跪着的太子,几乎一脚踹下去:“大胆阉人!若再不说,恐怕你亡父亡母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张德海这才微微抬头。可还是不说。
皇后怒急:“不说是吧,本宫就不信没有证据,来人给我仔细地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本宫一定要让他开口,本宫想看看到底是吃了什么狼心豹子胆,才敢对天子痛下杀手!”
一番捜査,竟真的从张公公歇的屋子里搜出多余的甘草片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甘草片砸在张公公的脸上,皇后怒目道,“你也是在官家身边伺候这么久的人,知道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若眼下不说,只怕和你相干的人都要和你受同样的惩罚。”
陛下确实待张德海不薄,可再不薄又怎样,陛下从来没把他当人对待过。
“我张德海是阉人不错,可我是为了父母才入的宫,他堂堂大梁天子,夜夜笙歌不说,居然被人唆使,要我表演同宫女对床,这不是羞辱是什么?这就是把我张德海的脸按在地上踩!”
堂堂大梁天子竟在私下干这样的事?在场的臣子无不震惊,被皇后一瞪,又纷纷缩了回去。
“大胆张德海,岂容你这样污蔑陛下!”皇后说,“天子是一国之君,你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天子要你表演,那是提拔你,你居然还怀恨在心?”
张德海大笑:“那又如何呢?他真以为他这个天子当的人人喜欢?他怎的不知,其实除了我,害他的人,还有他最喜欢的儿子。”
皇后:“什么?!”
一时间,章华殿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
他们盯着这个肆意狂笑的太监,不知道他的嘴里接下来还会有怎样惊骇的言论。
天子最喜欢的儿子,太子、九皇子抑或十二殿下?
十二皇子慕成翎一直坚信张公公是他的人,因张公公的胞妹去世时,还是他帮忙厚葬,却不想张公公把目光投向了他。
“什么意思?”十二皇子眸光沉下来。
“没想到吧,我会指认你。”张公公笑起来,“昔日殿下帮我厚葬胞妹,我确实感激,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当初故意调侃了胞妹几句,胞妹的未婚夫怎会因为惧怕你抛弃她?我的妹妹又怎么会去世?!”
当初十二皇子见张公公的胞妹生得花容月色,便调侃了句:做张公公的妹妹实在可惜了,不如来我府中做妹妹,哥哥一定好好疼惜你。
便是这句话,害死了头次入宫看望兄长的张小妹。
十二皇子怒目:“混账!本殿下是抬举她,她和她那未婚夫不识好歹,还能怪到我的头上?你休要信口雌黄,本殿下绝不会谋害父皇。”
“是吗?”张公公大笑,看像皇后,“皇后娘娘若得闲,不如去小人干儿子崔公公那处寻一寻,看看可有解忧草,这解忧草说是高丽国奇药,但实则是消耗寿元的回光返照之药,陛下就算今日不死,一月之后也必死无疑!”
“崔公公是鸿胪寺的大监,娘娘且问他高丽国凤霞公主的母妃吃了那奇药,失心风虽好了,但可曾活过一个月?”
鸿胪寺卿今日也应邀赴宴,他想了想上前道:“回禀娘娘,凤霞公主的母妃应是死于意外,据记载应当是在宫外遇见了突袭的部落。”
“意外?”张公公当场反驳,“若不是意外,被人发现端倪,其他人还能坐上那皇后之位?若凤霞公主还是当朝皇后的女儿,能被十二皇子带至我大梁,欺负至此?”
“一派胡言,全是猜测,毫无证据!”十二皇子甩袖。
张公公:“是不是胡言,请李院正验过便知,李院正从前不知晓这解忧草的秘密,所以查不出,但我若告知他,凭李院正的医术,难道不能查出?”
“殿下,您还是太信任我了。不该让我在陛下面前夸赞这解忧草,否则我一点都不会怀疑殿下的孝心。”
张公公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竟让十二皇子一时语塞。他皱着眉,因为心虚,脑子里一团乱麻,皇后正要下令按住他时,便听三皇子突然柔声道:
“母后,今日父皇吐血是张公公多加甘草片引起,张公公实属罪魁祸首。至于张公公所言解忧草的毒性,儿臣以为:第一张公公与十二弟有私仇,其言不可轻信;第二,解忧草是否真的只能让人回转一个月,一个月后必死无疑,这尚是猜测,李院正尚无定论。不可因尚无定论之事就将十二弟轻拿入狱;第三,陛下在服用解忧草之前便有过吐血症状,就算解忧草有弊端,但是药三分毒,未必不是先前病症所致;第四,东北尚未彻底平定,若因疑罪押下十二弟,想必……”
“住嘴!”皇后一向不喜她这个儿子,哪想今日对方竟会为十二皇子辩护。
“请母后明鉴!”十二皇子被这番话一说,脑袋瞬间清醒。
殿下的部分大臣也瞬间醒悟过来。
御史中丞更是上前道:“娘娘,三殿下说得有理。此事实为大不敬,不可无真凭实据令皇子下狱。”
“好啊好啊!”皇后娘娘气急而笑,“此事虽暂时与十二皇子无关,但十二皇子私下勾结谋害天子的大监,却也难逃嫌疑!来人将十二皇子禁足……”
“慢着。”
章华殿外,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除了上次生辰宴,寻常便看不见踪迹的贤妃娘娘,十二皇子生母。
“你来做什么?”皇后轻蔑地瞧她。
贤妃娘娘:“若十二皇子铸下大错,皇后娘娘要杀要剐,妹妹绝无怨言。只是今日之事,妹妹以为,还是太子殿下,更加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