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沒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一样,苏文清其实同样没想到,老人会突然提起自己的老师木家青。
但这也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老师确实是她与老人之间唯一的关联。
这话出来,苏文清也确实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答。
老师对她有过期待,她也确实有过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只是后来这阴差阳错的,又是耽搁了最好的时候,又是在最终黯然退场,哪怕很多时候还是因为无奈,她却也还是觉得愧对老师,甚至害怕给老师带来麻烦,选择了不去见面。
至于后来查出身体有问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更没有要去看看老师的想法了。
总归是要分别,不如就叫老师当她是一个不告而别的懦夫、叛徒。
然后老人就提了起来,没说她不感恩、居然想不起来看看老师,只说她太要强、就这么不敢见人。
苏文清觉得难过,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什么要去看老师的话来。
她再一次为贸贸然答应了来陪小姑娘玩感到后悔,也害怕老人跟老师提起自己——老人和老师之间的关系确实十分好,在她还在老师身边的时候,便知道老师常与老师联系。
她垂着头,想着要么找机会跟老人说清楚自己的情况算了,手却忽然叫什么东西拽住。
暖呼呼的小手,软得跟没骨头似的,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之间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露出了一贯清甜的笑容:“大姐姐的老师也是很厉害的人吗?”
苏文清一愣,下意识看了老人一眼,发现老人也看着她,目光慈和。她重新转向小姑娘,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容:“老师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她顿了顿,迎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强调:“特别厉害,比我厉害很多很多。”
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像极了个小孩子,惹得老人也露了笑容。
小姑娘也看了看自家外婆,苏文清意识到她的视线,又是一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万一小姑娘问出一句那是她老师厉害还是老人厉害,她该怎么答?
但小姑娘没问,小姑娘只是弯着眼睛看着她,双眼明亮:“那我可以见大姐姐的老师吗?”
纵然不是过于尴尬的比较问题,却还是叫苏文清一滞。
都说童言无忌,小孩才六岁,这么问,无非是因为自己特别崇拜的大姐姐说老师特别厉害,她也想看看被大姐姐夸厉害的人。
她太小,不至于感觉到苏文清的尴尬处境。
更令苏文清尴尬的,则是即便她可以用很多的借口拒绝,什么不好贸然打扰,什么这段时间不方便,或者干脆用老人刚才说到的,觉得自己没脸见老师。
哪怕有老人在,这种太过牵强的借口定然会叫老人看破,却还还是能用的。
而她第一反应却是沉默。
她其实也想老师了,若不是还顾忌着自己迟早要离开,在老人提起的那一刻,她就想回去看老师。
这会儿,小姑娘看着她,老人也看着她,一个纯稚天真一个包容慈和,仿佛不管她说些什么,她们都会认可。
然而越是这样,苏文清越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寂静在三个人之间蔓延,却终究没有维持太久。
片刻后,是老人先拍了拍苏文清的手,苏文清抬头,情绪仍旧有些低落。
然后老人抽出手,落到她发顶上,重重揉了两下:“多大点年纪,怎么心思比我个半边身子进棺材的老太婆还要沉,委屈不委屈?”
苏文清哑然。
就是原本不觉得委屈,这会儿听了老人这样一句话,那些个难过委屈也潮水一样涌上来。
只是老人小孩都看着她,苏文清只能下意识将自己的这些情绪都压下去。
至少不能吓着小姑娘,毕竟小姑娘才六岁,什么都不明白,没必要因为这些个生离死别有关的东西伤脑筋。
她缓了缓,望着老人,轻声道:“老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句话,直接把老人逗乐了,瞪了她半晌,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息:“你啊。”
没等老人多说什么,先前给他们开门的阿姨端着茶水吃食走了过来,挨个儿放到了他们跟前的茶几上。
她的出现也起到了类似于打岔的作用,老人叹完先前那一声,拍了拍苏文清的手,看了看膝下注意力已经全部到了吃食上的小外孙女,乐了:“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先招呼你们吃东西。这都是岁岁平常爱吃的,你老师也喜欢,每每过来,都要叫小柳做。”
“你老师从来不跟我客气,你也别客气,你要是客气,岁岁会不高兴。”
仿佛要应和老人的话似的,小姑娘下一秒便蹦下来,绕过老人抓起她的手:“大姐姐我们去洗手呀,不洗手的话不可以吃东西的。”
说完还不忘转头督促老外婆:“外婆也要洗手!”
于是在小姑娘的监督下,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柳姨,也都去了洗手。回来之后,小姑娘先是将一块点心放到了自家外婆的掌心,第二块给了被强行拉过来分点心的柳姨。
紧接着,小姑娘又拿起第三块点心,跑到苏文清跟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姐姐伸手!”
苏文清依言伸出手,小姑娘便也向刚才将点心放在两位老人手上一样,将其实也并不大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点心放在了她手心上。
是一块糕点,入手并不黏腻,苏文清能感觉到手上的点心上有粉落在手心。
而小姑娘看着她,目录期待:“大姐姐,你吃一下,这个点心特别好吃!”
小姑娘说完,就这么看着她,仿佛要看着她吃。
老人也看着她,完全没有让小姑娘自己去吃的意思。
苏文清无法,哪怕跟这对祖孙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却也对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了初步的认识,这分明就是祖孙二人都等着她吃。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应对过这样的状况,当下纠结了半晌,只从手心拿起那块小糕点咬了一口,然后迎着小姑娘的视线,没忍住笑了:“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