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回来学校拿一份文件的,从行政楼出来,拿着文件上车随手丢在副驾驶位置,发动车子离开。
路上,他想到杨泽言那声“对不起”,就莫名的心堵。
林默没想到今天的事会是杨泽言先低头道歉,他现在的心情,大概,有点,算是替他委屈?
他又想,他和杨泽言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晚上,林默在书房,却没什么心情看桌上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骨,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灯光回想所有的事。
其实杨泽言做得很明显了,虽然有些事他做过解释,但说服力不够。
他为什么总喜欢跟着他?为什么这么关注他的事情?为什么会对他要送余天的手表有那么大的反应?以及那天在医院,余天问过他的,杨泽言为什么会在这?
想来是余天想要提醒自己的,他大概早就看出来了,如果杨泽言不是男生而是女生,他也能看得出来。
有太多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他不是没有想过,深究下去,怎么也找不到说得通的理由,而当最后剩下的那个可能的结果,在脑袋冒出的一瞬间,立刻就被掐灭了,也许是他从内心深处否认,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可今天都这样了,林默要再看不出来杨泽言对他不一样的情感,就太假了。
至于咖啡厅的事,是一个关系不错的邻居大妈想介绍自己的侄女给他认识,推脱了几次,实在不好再驳人家的面子,于是便有了今天可以说是相亲的“约会”。
见到玻璃墙外的杨泽言时,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所以,他选择了无视,想不到这个事情竟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想得正出神,手机来电铃声将他拉了回来。
林默随手拿过手机接听。
“你好,林默。”
“老师,是我。”林默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是杨泽宇。
“怎么了?”
“老师,我想问一下杨泽言在你那边吗?”
林默目光微凝,“不在,他怎么了?”
杨泽宇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他下午跟我说见到你了,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给他打电话手机又关机了,我以为他和你在一起,想找老师你确认一下的。”
“我下午把他送到了宿舍楼下。”林默解释说。
“噢……这样,也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那打扰了老师,我再想办法找找。”
“等等,”林默想到了什么,“先别挂,我试试能不能看到他的位置。”
杨泽宇一头雾水,还是应声“好”。
林默记得之前杨泽言是通过手表找到他在医院的位置,那么按道理来说,他也应该可以看到他的位置才对。
他很少研究手表的功能,不过这种东西跟手机应该差不太多,他找了一番,终于在众多分类里看到了“查看对方位置”。
林默点进去,蹦出两个粉色流萤心状图形旋转了几秒,接着,一个停在原处,另一个缩小移远了,两个图案之间连着一根流动的粉色线条,线条中间显示“≤ 20m”。
林默顿了一下,出了书房直往玄关走,下意识就要开门,伸手刚触碰到门把手,却又停了下来,踌躇了一下,左眼缓缓靠近猫眼……
“他在我这。”林默对着手机说。
“啊?”杨泽宇更懵了,刚刚不还不在吗,怎么又在了?
“先这样,我等会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噢、噢……好,麻烦老师了。”
杨泽言背靠墙面蹲着,右手掌被烟头烫到的地方起了个水泡,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另一只手对那颗水泡又碰、又按压的,手掌传来的细密的刺痛,同时带着丝丝麻痒的触觉。
正想着今晚住哪该怎么解决,总不能在这里待到天亮吧,多了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
杨泽言顺着光源的方向抬头看去,一下子站了起来。
林默看了他一会儿,“进来吧。”说完松开门把手,转身往里走,杨泽言紧跟了上去。
杨泽言进去后,看到林默拎着一个小药箱出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处理一下。”
杨泽言小小声地“噢”了一声。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打开药箱翻了一下,完了完了,触及杨小少爷的知识盲区,这要用什么药啊?
随便吧,杨泽言心想,拿出上回林默给他上过的药打开,准备拿棉签蘸。
林默端了一杯水从厨房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你干什么?”
杨泽言惊得抬头看向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茫然无知,就差把“我是白痴”写脑门上了。
林默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水杯放桌上,坐在他面前,合上刚开的药放回去,又拿出另一瓶,蘸了蘸药水,“手。”
杨泽言把手伸出去,看着眼前帮他处理伤口的人,心底那股失落也散得差不多了,嗫嗫嚅嚅道:“老师,你还生气吗?”
林默抬眼看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真的吗?”杨泽言确认道,又开始解释今天的事,“我今天都是胡说八道的,老师你别在意,我就是……就是……”他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理由搪塞过去了,但还是牵强附会低声道:“心情不好,抽风了……”
林默拿了另一只药膏给他涂上,问道:“手机关机了?”
“嗯,没电了。”
“泽宇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嗯?噢……”杨泽言对此不算意外,只是没明白林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给他回个电话。”
“嗯——”杨泽言连忙摇头,“不要,现在给他打电话,肯定是骂我的。”
上完药,林默把用过的棉签丢垃圾桶,拿起手机直接拨打杨泽宇的电话,放在杨泽言面前的桌沿处。
杨泽言顿时睁大眼睛,看看手机,又看看林默,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传来一声“老师”。
林默不应声,自顾自收拾药箱,然后拎走放回原位。
“哥,”杨泽言苦着脸,趁杨泽宇发飙骂人之前,又道:“我错了!不是故意的!是手机没电了,你老师还在旁边,你得收敛点,给点面子,别骂我了……”
手机沉默了几秒,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杨泽言,再有下次,看老子不抽死你。”而后是一阵电话挂断的忙音。
杨泽言讪讪的看着手机屏幕电话被挂断的画面,还好还好,这个结果不算糟。
林默从房间里走出,看向杨泽言的目光深不可测的,杨泽言被看得心脏乱跳,时间像静止了,不一会儿,林默转身向阳台走去。
杨泽言巴巴看着他的背影站在那,起身轻轻走到他旁边。
林默看着前方说:“快高考了,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
“嗯!我想考澜大。”杨泽言期待地看着他说。
林默眉梢微动,“挺好的,国内顶尖学府,教育各方面的资源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相对的压力会比较大。”
杨泽言抿了抿嘴,“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好……”
林默侧过头看向他,“不是这个意思,”又看回阳台外面,“我想说的是,你的选择应该是因为与未来的发展方向相符,而不是别的人事物,就像,如果只是想要一个澜大的头衔,那就太没必要了,而向下一点点,你还有很多好的选择。”
杨泽言总觉得林默话里有话,“不,老师,你要相信我,即使当下的选择与我将来的发展方向略有偏差,我也有能力不被影响。”
林默眼神动了动,“当然,你很优秀。”
杨泽言一顿,“老师你……会觉得我很优秀吗?”
“很意外?”
杨泽言确实有些意外,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说话断断续续的,“我、我以为……可是……”
“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也有各自的短板,不必以世俗的眼光为标准。”
杨泽言看着眼前玻璃倒映的自己,“我小学的学校,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天生的精英,在那里全英课堂、奥数课之类都是基本的,同学们都很厉害,而我在那里有点像个异类,我试过很努力地学,可就是始终跟其他人差一大截,我能感觉得出来,很多同学会有些看不起我,不过老师们对我还挺好的,那个时候,老师的态度给了我很好的安慰。
后来有一天,我经过办公室,意外听到我的班主任说:‘唉,我一看到杨泽言那成绩就难受,你们说说,他怎么就能进我们学校呢?’另一个老师说:‘谁叫人家有个当老总的爸,你能怎样?万一哪天见到他爸,不上赶着巴结就不错了,还能把他赶出去吗?’听到这个,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笑了,班主任又说:‘最看不起这种走后门的公子哥,屁用没有。’”听到这,林默皱了皱眉,杨泽言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好似说的不是自己。
“从那以后,我就很讨厌老师这个群体,即使后面有慢慢改观,但还是不愿意和老师靠太近,因为我总觉得,只有成绩好老师才会喜欢你,可我从来不属于成绩好的,也不愿意再在学习花太多心思,所以老师是不会喜欢我的,即使他对我是不错的,我也会下意识认为,他们是因为我的背景才这样做的。”
林默:“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
“所以老师,我真的觉得很神奇,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不一样,而你也正好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对我说我很优秀的老师!”杨泽言笑着说。
“不是的,小言,”林默否认说:“我一定不是第一个说你优秀的老师,大概是因为你的排斥心理,所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当然,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还会有很多人、很多老师喜欢你,因你而感到骄傲,你才18岁,还很年轻,你的未来,是广阔的天地,会很辉煌,”林默想到年会时,在一群人中游刃有余的杨泽言,他耀眼却不傲人的自信,来自于从小的眼界和见识,以及他身后家族给的底气,“所以,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不要因为他勉强自己进入澜海大学,而被迫调剂到不合适专业,在一条未知且陌生的道路走上四年。
杨泽言脸色一白,“老师……?”他听出了林默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