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泥泞，山地难行。行程相近，九百人的脚程当然比不上两个轻功卓绝的人。两人出发后第二天的午后便抵达了大泽山。

先见之明，他们先去了神农堂。

典庆身死，刘季现在沛县留守，神农堂内只余朱家轻声叹气，冷清极了。顾御诸敲两声门，朱家几乎即刻警惕起来，却感两股熟悉的内力，于是起身说句请进。

“哎呀，终于有人来看我了！每天杂七杂八的事打交道，一个活人都不见，真要逼疯我也！”朱家欢呼着扑上前来，他矮圆的身体总让顾御诸觉得有趣。

「你这里没什么烈山堂共工堂的细作吧。」

“神农堂设置了暗号，非堂内之人不得进入内堂。放心吧云尧小姐。只不过……”朱家的笑脸面具一瞬变为悲伤的蓝色。

“只不过你们的侠魁现在已经知道我来过神农堂——管这个做什么？朱家，我们两年不见 ，聊聊家常罢？”顾御诸领着盖聂进入内堂，悠闲地坐了下来。

朱家的蓝色面具又变为欣喜的黄色。“刚听说云尧小姐归来，我就迫不及待想见您了，每天盼着您来呢。”朱家说完，盖聂眉心抽了一下。

“盼我？盼着我带纵横两人来把你救出这农家吗？”朱家是外姓，而其底牌“千人千面”已被田言掌握，现在田言又将刘季调离，明显是想让朱家连同神农堂完全处于自己的控制下。

“这倒不必，我朱家无论如何都要与神农堂同生死的。”朱家为两人倒了茶水，自己也坐了下来。

“朱堂主好风骨。”盖聂说。

这次竟然不钓鱼，顾御诸想。

“那你盼我只是闲谈么？”顾御诸语气含笑。

“同您闲谈也是极有意思的，只是魁隗堂却等不得呀。”朱家已经知道二人此次前来的目的，虽然很容易推测，但朱家的消息实在灵通，让顾御诸很想把他当挂件挂身上。如果他方才答应顾御诸所言，她真会把朱家带走。

朱家顿了顿，顾御诸抱着胸，无表情地等着他的后话。

“实际上 这次的消息非常有限。”

这种说话方式不似朱家以往，倒更是像在打哈哈，他显然是在拖延时间。顾御诸察觉到不对，她看向盖聂，盖聂微微点了点头。

朱家的面具变为蓝色，“我只知道三川太守李斯之子李由是负责此次帝国镇压政变的军官。如果猜的不错，他们就埋伏在陈县，连同罗网的刺客。”

“你在拖延时间？”顾御诸开门见山。

“田言是在等我们吗？”盖聂紧接着问。

朱家沉默一刻，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握了握。“……——我想是的。”

“烈山堂的待客之道可真令人动容。”顾御诸翘起腿饮了口茶，提高了些声音，但语气十分懒散。

几乎是同时，强烈的气息将神农堂团团包围住。盖聂不动声色，微微闭目；顾御诸饮茶一口，偏过头来对盖聂耳语几句。

哐的地一声堂门大展，身着素袍的田言霹雳般走了进来，随行有蚩尤堂田虎、田赐和韩信。

田言的新造型让顾御诸眼前一亮：她又将中长发束了起来，这个人显得清爽干练许多，衣袍虽还轻薄，但色相相比惊鲵的夜行衣素雅。

盖云二人同时起身面对田言，然而两方都无任何表示，只静静的对峙着。田虎有些站不住，不过半盏茶就上前一步，对田言说：“阿言，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和他们客气什么？”说罢便将手放在虎魄剑的剑柄上。

实际上这世上鲜有人知顾云尧的真正实力如何，于是难免出现田虎这般对自己的实力异常自信之人人。她经常想若她得个帝国第一刀圣的称号也许会省许多麻烦。

不过他打得过盖聂吗…顾御诸憋住笑。

“二叔，”田言抬手制止，“与纵横云仙反目对农家没有好处的。”田虎听言退缩下去，心中隐约不甘。

田言转对二人行了一礼，说：“盖先生、云尧小姐别来无恙。”

二人回礼。斜后方的朱家缓缓走到盖聂身边，看了一眼顾御诸，后转对田言说：“侠魁，如果你们要动手可移步到六贤冢，神农堂可经不起折腾。”

顾御诸轻点指肚，笑看着田言。

田言顿了顿说：“听朱家叔的，我们换地方谈。”

“侠魁真想打架？”顾御诸笑问。

“以防万一而已。”

大泽山六险冢前。

田言将田虎、朱家韩信一行农家弟子留在山脚，再一次孤身登上山顶。盖聂顾御诸两人一跃而起，身轻如燕，步若飞鸿，紧随田言而去。

除天色外，此情此景过于熟悉。上次田言提出挑战纵横云仙，而真正出手的只有盖聂。这次卫庄不在，盖聂的实力她也见过，顾御诸现在总有种兴奋感。

她站定，只见田言仍站在原点，面对着虚空。

眼前云海如绸，轻柔地覆盖着脚下，带来宁静与祥和，然而也波涛汹涌，如同穹顶之呼吸。

田言回头与顾御诸对视一眼，嘴角浮出一抹笑。

“韩信呢？”顾御诸问。

“现在不需要他。”田言回答。

“呵呵呵……”顾御诸与朱家对峙时或更早——进入大泽山时便已发现，大泽山内地并无魁隗堂弟子。现在的情况或许是陈胜吴旷的起义情况不仅不算艰难，甚至良好，张良被骗了。

而溯本求源，传达出此消息的人是韩信，韩信又直属田言做事，不需要推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你是在引我过来。”顾御诸说。

“是。”田言干脆道。

“何必动如此干戈？我有人在农家，你时刻可以威胁我。”她指的是夏无且之母。

“那是田言对云尧小姐的承诺。田言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您与纵横两位一同前来，不过如此看来，只有盖聂先生也是足够的。”

“所为何事先放一放，我比较在意陈胜吴旷那边你是如何安排的。”顾御诸的提问节奏一概令人意想不到。

“两万魁隗堂弟子皆于大泽山出发去往陈县。攻克陈县后，军队将分为周文吴旷两支，周文队伍向西进军函谷关，吴旷队伍进军荥阳。”

“你是谁？罗网惊鲵、还是农家侠魁。”

“我是信陵君之女，田言。”田言眼中，仍是坚定。

“哼~？”她走近田言，与她相对。顾御诸做出可惜的表情，“大小姐是想反水。”

“这取决于你。”

“你不是要寻找真相吗？”顾御诸问。

“该找到的，已经找到，而其他真相你会给我。”

顾御诸突然放声大笑：“有意思！”两年前借纵横之手决定农家的命运，如今又想借云尧仙之手决定起义军与罗网的命运。她笑着回料盖聂：“如何？”

盖聂顿了半刻继而说道：“盖某已经知晓田小姐并非背信之人，可田小姐此次似乎并没有需要与我们合作的理由。”

“这并非合作，而是交易。而理由很简单，”田言看向顾御诸，“除性命外，田言还想让云尧小姐到咸阳取回含光剑。”

“哦？私以为田大小姐似乎无需以此来做条件啊，含光剑于你的价值几何呢？”要她退出罗网，这种代价难道真是一柄含光剑可抵的？“话说回来，你的上司赵高不才是在咸阳畅通无阻的人吗。”

“始皇丧礼未成，赵高虽掌控罗网，宫中的正面势力却不多，要正面处理始皇的遗物，风险很大。并且以他对我的了解，加上他本身对含光剑的觊觎，想即便得到了也不会顺利交到我手上，他或许会提条件。田言衡量，与赵高交易的条件，是要比与云尧小姐你交易的条件更大的。

“而含光于我，我想云尧小姐你也会感兴趣。”

顾御诸突然注意到田言佩戴的言无忌玉佩。那玉佩在白日下依然色彩亮丽，苍翠的玉身上似乎雕刻着密集的符文。田言察觉到顾御诸的视线，便取下玉佩。

“两年来我查到了许多事。”田言将玉佩举在顾御诸眼前，白光透过那翠玉，化为晶莹的绿斑驳在顾御诸的鼻梁边。

“愿闻其详。”顾御诸笑说。

“就比如：这玉佩是含光前主与我父亲合力制成，其上的符文又是由魏国文字与某种文字相结合，母亲由含光继承那种文字后又将其分为两部分，生前传给了我与阿赐。”田言向一旁走了几步，又绕到顾御诸身后。“我起先并未发觉母亲拼了命要我记忆的残缺童谣究竟是什么，直到我在深夜听见了阿赐的梦呓…于是我凭此解开了玉佩上的符文。”

顾御诸津津有味地听着她以与两年前一般的口吻阐述之事。未等田言重新开口，她便猜说：“而这符文也是残缺，如欲补全还需有含光剑——倒不如说是——坐忘心法。”

“云尧仙料事如神。”

若不通坐忘心法，连含光的剑身都看不见，更别提获取什么信息。

田言又欲开口，顾御诸却抬手阻拦，田言耸了耸肩表示疑问，只见顾御诸笑容不减，她说“好啦，好啦。不管你得到了什么信息，总之有关含光的地方就好像必须要有我参与似的，我认了。里面情报的价值于我如何也不必再说，我更愿意相信一场赌博。”

“…那么，云尧小姐可愿意？”田言与眼前女子四目相交，却看不透这云中仙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