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口嫌体直
距离学雷锋事件过去半个多月,徐行之这号人在常思齐的心底也跟着翻了篇。
并不是常思齐记性多差。
一来他压根没把这出乌龙当回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二来……那天在医务室领教了徐行之堪比牛叫的哭声,还真有点被吓到了。
常思齐的潜意识里有那么一丢丢大男子主义。
他总觉得,小姑娘受委屈了才会哭哭啼啼,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哭天抢地算怎么回事?
太丢男人的脸了!
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周,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场让所有在校生恨得牙痒痒的月考测验。
考英语的当天下午,徐行之提前交了试卷,从教学楼出来后直奔食堂后门的小卖部。
小卖部里没什么学生,老板娘坐在柜子前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只有这种时候徐行之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去担心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他加快脚步,推开玻璃门雀跃地和人嚷嚷:“老板,两罐汽水!再来一个汉堡,帮我加热!谢谢!”说完,支着手臂笑眯眯地站在收银台前等待结账。
小卖部后门有道帘子,伴随他的话音落下,帘子被人一把掀开。
从外头进来一道高大的人影,对方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一副吊儿郎没正形的样子。
徐行之记得这人上回见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虽然脏话多了点,咋咋呼呼没半点客气——但也不至于像那帮欺负自己的痞子,表情凶狠,满身戾气。
徐行之半点也笑不出来了,火速付完钱拎着汽水和三明治决定跑路。
他走得急,出了门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个不留意踉跄了几步。
手里的汽水没拿稳,“砰——砰——”两下掉落在地。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这动静声很快就引来了对方的注意。
常思齐逃了最后一场考试,打算趁着人少的时候来小卖部买点吃的充充饥。
入了秋气温骤降,他身上还穿着露膀子的篮球服,两只胳膊练得很壮,看起来一拳就能把人干倒。
时下,常思齐很意外会在这里碰上“熟人”,挑了挑眉揶揄道,“小白脸?你也出来了?”
他以为徐行之跟自己一样,是个成绩吊车尾的坏仔:“……一个人啊?”
过了很久徐行之才低低地应了声“嗯”。
常思齐一路飞奔而来,微微喘着气,青灰色的头皮上布满汗珠。
见他这样,徐行之下意识地想要躲远点。
“上回的事还没感谢我是吧?”常思齐甩了甩脑袋瓜,汗珠四溅而起。
他坏笑着说:“给你个机会,请我喝奶茶吧?”
徐行之立刻扭头,态度非常强硬:“……不要。”
说完他又抬手,嫌弃地擦了擦迸溅到脸上的汗水。
“你个没良心的!”常思齐不像是生气,最坏地打趣他,“行,下回再晕倒,我可不帮你!”
徐行之弯腰捡起地上的汽水,小脸鼓得跟河豚似的,气呼呼地跑了。
常思齐也没纠缠,收回胳膊转身往小卖部走。
他的脚步刚踩上两节石阶,身后传来“砰——”地一下震动。
两罐汽水滚到了路边,常思齐扭头去看——
“我操!”
-
常思齐背着人赶到医务室时,校医换下工作服正准备下班。
“又是你?”似乎认出了他就是上次的帅哥,校医遂问:“说吧,这回是什么情况?”
常思齐也不清楚这人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只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他累得呼呼直喘气,神色很紧张地问:“医生,他……不会有事吧?”
“没什么大事。”校医简单检查了一下,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摘下口罩说:“是低血糖,所以才会晕倒的。”
常思齐平复呼吸,有些不确信地顺着对方的话问:“低血糖……会死人吗?”
天地良心。
他只是开开玩笑才说那种“下回晕倒我不帮你”的话,他没恶意的。
常思齐平日里不爱学习,穿得流里流气不像好人,但除开学习以外的其他方面——办起事来样样周到,同学堆里一呼百应。
他的人缘好到没话讲!
校医被这话问蒙了,沉下脸呵斥:“别胡说八道!”哪有这么诅咒人的?
“去……买点吃的来,等你同学醒了记得及时给他补充体力。”
常思齐收起玩闹的心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事毕又发挥自己飞毛腿的本领,火速从学校超市搞来了一大袋的零食。
果冻、巧克力、奶糖、薯片,旺旺雪饼……零零总总摆满半张桌子。
校医看傻眼了:“你这孩子,也太夸张了!”
日暮降临,天色渐晚。
秋风沿着窗口吹进了屋子里,带着丝丝寒意。
徐行之睁开眼,脑子混混沌沌的。
还没搞清楚自己怎么又到这儿了,常思齐猛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醒啦?!”
徐行之慢慢回过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
“你饿了吧!”常思齐马上抬高声音自顾自地冲他说话:“我买了很多吃的,你想吃吗?”
简直是天降甘露,徐行之现在饿得头昏眼花,无比自然地接过对方递到嘴边的香橙派。
“唔……谢谢你!”他含混不清地回应说,“刚才……唔……”
徐行之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非常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一抹转瞬即逝的歉意。
大概是从没跟人说过对不起之类的话,常思齐有些气短地撇开目光,嘴角不自然地抿成一条弧线。
“刚才谢谢你,把我送过来。”
徐行之戳破空气中的尴尬,主动开口:“还有这些东西,也谢谢你。”
话说完,常思齐的表情马上就明媚了起来。
他一扫之前那副焦虑难安的神态,十分爽快地表示:“小事一桩,不用谢!”
塑料袋发出咔哧咔哧的响动。
徐行之真的饿坏了,已经不是两个大肉包能解决的事了。
常思齐没回座位,服务意识非常周到地站在一旁,替人拎着袋子。
他的眼神不断地在零食包装纸和徐行之的脸上来回移动,忍不住去盯徐行之规律鼓动的双颌,又去看徐行之因为咀嚼而变得肉嘟嘟的嘴唇,以及被晚风吹开徐行之的刘海从而露出的一小片眉眼。
他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眉毛的颜色很浅,鼻头秀气圆润,皱起来的时候像湖水泛起的涟漪。
不知不觉看得久了,引来了对方的不解:“唔……你、你要吃吗?”
徐行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耳根发红不太好意思:“我吃饱了,还你吧!”
不说话的时候没事,一说话才发现这人声音也好听。
柔柔弱弱的,让常思齐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养的那只狗狗,奶声奶气……撒娇的时候还会舔人手心。
喉咙处莫名地生出一丝痒意,常思齐咽了咽口水,大大方方地:“算了!”
在对方长达数十秒的困惑凝视下,他保持住冷脸的表情,扯着嗓子声音洪亮到近乎咆哮:“哦,我叫常思齐!”
-
就这样,理科三班的常思齐和文科十一班的徐行之正式认识了。
第二周月考成绩公布,常思齐在光荣榜上看到了徐行之的大名。
对这位吊车尾的坏仔有了新的认识。
同理,徐行之也从好友叶小麦的口中了解到了这位“小齐哥”的传闻。
比如:人称外号飞毛腿,校田径队种子选手,中考特长生招揽进的海市一高,等等。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常思齐的脾气和他的成绩一样。
难分伯仲。
几次接触下来,徐行之发现他这人虽然嘴巴坏坏的,但是心肠却很热,非常地口嫌体直。
生活当中只要常思齐能搭把手,自己再多说两句好话,他很快就会妥协了。
譬如每天晚自习结束,徐行之总会准时准点地站在热水房门口,拎着两个暖水瓶笑嘻嘻地坐等常思齐帮忙打水。
常思齐骂得难听,一转头还是老老实实地帮他把暖水瓶提上六楼。
每当这种时候,徐行之会特别狗腿地替他揉肩捏腿,然后讪笑着说:“多亏有你了,小齐哥!”
周末热水房断电,洗澡就成了件难事。
徐行之是个爱干净的人,没办法像别人一样,把两三天的臭袜子扔在水桶任它发臭。
他从外地转来一高没多久,一时间适应不了这里的寄宿生活。
室友们背地里笑话他校服衣裤上喷香水,简直“比娘们儿还讲究”。
好在他还有常思齐。
常思齐每天训练完都是满身臭汗,裹着被子睡一晚床都馊了。
于是两人一合计,直接翘了晚上的自习课翻墙去校外的宾馆开了间钟点房冲澡。
“换洗衣服都带齐了吧?”
“带了的。”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进门开灯,常思齐利落地把背包往床上一扔,扭头问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呃……”徐行之懵了几秒,认真思考后很有谦让精神地说:“那你先吧。”
“这儿的热水可不多。”常思齐衣服都脱到一半了,想了想重新抓住他的袖子,“算了,还是你先吧!”
没有相互谦让太久,徐行之拉开外套拉链,很配合地说:“我尽量……五分钟搞定!”
房间里的空调像个重度肺痨患者,吃力地吐着热气。
徐行之边说边脱,脱到只剩下贴身衣物,接着又甩掉脚上的袜子,直接往浴室走。
走到半路,常思齐忽然开口,“你等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焦躁,眉毛压住了眼睛,下颌线紧绷着,透出几分不悦的气场。
常思齐跨大步走上前,目光死死地盯住他的后背研究:“——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