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扑空,被陆昭反手钝刃划开轮廓,却在下一刻化作水波四散,沁入地面石缝,消失不见。
“它没死,”沈墨皱眉,“它只是回到书坊的根——记忆之源。”
陆昭拽着他手腕,往深处走,“那我们就去挖出它藏着的真相。”
沿着晦暗回廊,两人踏入一处圆形碑室。正中央是一张被水汽模糊的铜桌,桌上摆着两本空册,一左一右。上方碑壁浮现出一句铭文:
「请书写你所看见的他。若偏差三页,将由你代偿他被抹除的真相。」
“……你写我,我写你?”陆昭有些傻眼。
“这是记忆交换。”沈墨低声,“我们必须通过对彼此的理解,把真相拼出来。”
陆昭挑眉,坐下,摩拳擦掌,“那我可要写点你的黑历史了。”
“你敢。”
两人落笔。
沈墨写下的是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陆昭——
少年时坐在封印石阵边,独自一人咬着青铜罗盘,试图用鲜血激活它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失败,却从不哭。
陆昭写下的沈墨,则是冷着脸独自坐在自杀案遗址中央,围绕他全是血痕与白花。他却像石头一样,把别人的死亡压进自己心里。
“我怕你疯了。”陆昭轻声说。
沈墨手一顿,抬眸。
陆昭已经不写了,只靠近他,一只手覆上他手背。
“我不是你要拯救的谁,我是要陪你活下去的人。”
沈墨心中骤然一热。
他刚想回应,碑壁猛然震动,铜桌浮起两页泛红书页。
——“记忆对照:误差一页。”
碑上的警示字瞬间血红。
“触发惩罚:沈墨代偿陆昭失忆片段。”
血页陡然化火,腾地冲起烈焰,直接撞入沈墨额心!
他闷哼一声,眼前一瞬模糊,却不动声色——他怕陆昭看出,他脑海里正被塞入陌生的记忆画面。
其中一段,是陆昭十五岁那年,被父亲锁在祠堂中,血口吞咒,一点点被逼成“罗盘容器”。
沈墨死死攥紧桌角,指节发白,却只是低声:“没事,我撑得住。”
陆昭一瞬僵住。他当然看出来了。
他凑过去,突然低头吻住沈墨,几乎是强硬地,像在把未说出口的记忆从唇齿间渡回去。
火光映着两人影子缓缓交叠,而焰后的碑文悄然浮现新题:
「覆印完成,进入最终书页:书魂沉湖。」
他们已经,无法回头。
铜制水舟破浪入湖,湖底宛如沉睡的图书馆,一本本血墨书册静静悬浮水中,仿佛灵魂化作纸页,低语未止。
书舟在一座琉璃台阶前停下。台阶尽头,是一排伫立在水幕后的血书台,台上依次排着十二本古书——通体深黑、封面渗血,隐有心跳律动。
碑文亮起:
「书魂沉湖,祭血书写。忆错一字,残魂不返;焚书破局,需真相一滴。」
沈墨下意识握住陆昭的手腕,却被对方反手紧扣。
“别怕,记忆如果会杀人,那我们就从死亡里救回彼此。”
台前的墨案自动分开,两人面前各出现一本血书、一支刻刀。
沈墨迟疑了一瞬,看向血书书脊——上面浮现的,不是任务目标,不是死者名,而是:
【陆昭·记忆体】
他睫毛轻颤:“让我写你。”
陆昭挑眉,声音低沉:“那我也写你。”
两人几乎同时咬破手指,将血滴入墨井,纸页上缓缓浮现字迹的同时,脊椎也像被刀划开,一缕缕记忆悄然流失。
沈墨记得陆昭第一次用罗盘指路时,那失明十二小时却故作镇定的模样;记得他一边说着“真晦气”一边给他擦血……
他不敢写错。他怕陆昭的某段人生就此被“篡改”抹除。
可就在他书写“二十岁·雨夜·封印失败”这一段时,笔尖忽然一顿。
他忘了那个咒印的最后一行。
——【写错者,将永锢残页。】
陆昭突然低喊:“别写了!你状态不对——”
来不及。
血墨忽然炸开,翻涌的残页如利刃飞舞,直接穿透沈墨胸膛,纸页灼烧骨髓,他身体在颤,眼神却极冷静:
“我……还能记起你。”
陆昭怒骂一声,一把将沈墨拉进怀里,强吻下去。
他将尚未干涸的指尖贴在沈墨胸口的灼痕上,另一只手按在对方后颈,像是要把他从崩解边缘活生生拉回来。
“别再替我写。”陆昭眼圈发红,“我的记忆,不该你来扛。”
火焰忽灭。碑文变化。
「真相已露,焚书可解。」
焚书需献:一人真实、一人血肉。
两人对视数秒,谁都没先开口。
水声之中,残页漂浮,隐隐映出书坊外“深渊血祭”的仪式图腾,一切真相的开端,似乎已现端倪。
沈墨胸口的灼痕还未完全愈合,像一道未闭的书缝,纸页灼烧过的纹路深嵌骨血,血与墨交缠。陆昭用掌心轻抚过那道伤痕,掌心细微发颤,却倔强地不肯退让。
“我来。”他说,“我说出真相,你来焚书。”
沈墨抬头望他,神情平静,却又隐隐在崩溃边缘。
“不可以。”
他声音低哑,“你身上已经背了太多……从深渊封印开始,你就注定是祭品。”
“那就让我走完这条路。”陆昭俯身贴近,语气柔软又冷冽,“沈墨,我们都知道,活着的人要比死掉的鬼更痛苦。”
水面骤然浮起灯影,一页页血书碎裂开缝,一只鬼影正在靠近。
时间不多了。
沈墨突然攥紧他的手:“那你就闭嘴。”
“什......”
话音未落,沈墨低头吻住了他。
那是一个急迫却沉稳的吻,像是深海中两个互相取暖的生灵,咬着彼此的呼吸逃离死亡。
陆昭一愣,指尖不受控地颤了一下,随后猛地扣住对方后颈,回吻下去,牙齿重重磕上唇角,一点血甜咸交织,两人几乎都快要被逼疯。
墨影缠绕,水书纷飞,碑文骤然改变:
「唇渡契成,墨魂共焚,真相得现,血书止燃。」
陡然之间,整座冥水书坊静了。
陆昭松开他,额头贴着额头,轻轻笑了声:“早知道接吻就能破局,我以前……”
“少说一句。”沈墨喘着气,眼尾潮红,低声:“再说就把你舌头咬了。”
血书缓缓沉入湖底,剩下的,是关于真相的一页残卷——封印、血亲、沈墨从未知道的部分。
但两人没有立刻翻开。他们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仿佛短暂的平静就是命运唯一的恩赐。
水光退去,纸页崩碎。那一刻仿佛整座冥水书坊从世界中被抹去,只剩下一声婴儿啼哭远远归于虚无。
沈墨猛地睁开眼,呼吸还沉浸在焚书余温中,喉咙仿佛仍在燃烧。他撑着身子坐起,熟悉的天花板、杂乱的办公桌,还有落在身边的那本皮质任务簿——一切,回到了现实。
“喂。”
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肩。
他转过头,就看见陆昭坐在地毯上,头发乱成一团,脸色苍白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嘴角却挂着一点笑意。
“我们……终于活下来了。”
沈墨怔了一瞬,然后点头,很轻,却极其坚定。
陆昭没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把沈墨揽进怀里。
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洒下,落在两人之间。空气里还残存着梦境般的潮气,但真实的体温和心跳,正在用力将他们拉回人间。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得更近了一点。
沈墨微微偏头,目光扫过墙上的钟。
下午四点整,现实世界并未为他们的劫后余生欢呼,但这一刻,对他们而言,比任何时刻都更像“活着”。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切菜声。
陆昭围着一条皱巴巴的围裙,袖子随便卷到肘上,左手还缠着半干的绷带。他咬着牙切着胡萝卜,每一下都切得有点歪。
“你刀拿反了。”
沈墨靠在门口,语气平静地指出。
“……”陆昭抬眼看了他一眼,把刀翻了个方向,继续切,动作更慢了,“你不是在沙发上养伤吗?别乱动。”
“你菜切得像残页拼图,我不放心。”
陆昭哼了一声,不回头:“你行你来。”
沈墨没动,只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后停下。他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却在陆昭刚转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他还在恢复中的侧肋。
“别顶到绷带。”沈墨说。
“你倒是很在意。”陆昭低声笑着。
沈墨没应声,过了几秒,才说:“你还疼吗?”
“……没事。”陆昭声音低下去,“我只是在想——我们真的从那种地方回来了?”
“嗯。”沈墨的声音像落在碗边的水,“活下来了。”
片刻沉默后,沈墨伸出手,按住陆昭拿刀的那只手,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你不是说,不喜欢碰厨房这种东西吗?”
陆昭没躲,任他握着:“想试试。为你做一顿饭……看看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沈墨垂眼,手指微微收紧,然后忽然凑近,在陆昭耳边低声说:
“那你切慢点。别又把手指送去做‘血书’。”
陆昭一愣,然后笑出声来,肩膀都轻轻颤了一下。转过身,鼻尖几乎碰到沈墨的额头,低声说:
“沈墨……你在关心我吗?”
沈墨没说话,只是俯身吻了他。
这不是任务里的求生反射,也不是夜里梦回时的幻觉。而是现实里,一场真正的、清醒的吻。
两人静静靠在冰箱边,阳光沿着百叶窗的缝隙落下,像一页页崩散却未曾焚毁的记忆,柔和而不再致命。
他们真的活下来了——
而眼下的每一秒,都不再是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