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女郎说完这番话后，身型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宿知鸢放在她身上的神识一路向南，直到行至一扇厚重的石门前。

她的魂魄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毫无停顿地直接穿门而过。

接着，那缕神识就像是遭到了什么东西的阻隔，被宛如焊死的大门狠狠弹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飘回了主人的身体里。

宿知鸢揉揉因为神识骤然回体，而有些发疼的头，转身去看冉青，却发现那人拿出罗盘，再次绕着这一方天地走来走去。

宿知鸢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出这人的目的为何。最后还是梅姬忍不住出声询问：“冉师兄，你那个罗盘到底打算用多久？”

“只要它没有坏，我可以用到天荒地老。”冉青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法宝这东西，能派上用场就行了，何必追究那么多。”

其实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冉青这话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关键是刚刚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阴冰寒潭，现在则是在更加寒冷的地下。

如果说之前的阴寒之气还能用尸骨隐藏起来，同时在里面找个最，现在就真的是阴到了极致，想再细分个三六九等都难。

从外观上说，这里是一座宫殿。

但不同于传统宫殿描绘中的富丽堂皇，这里有些破败，甚至不如民间很多商贾家中看着富贵。

虽然顺着长廊望过去，面积已经大得超出了视野极限，但一砖一瓦看上去都是极普通的石头，且四面漏风，无端显得萧条和冷清。

梅姬慢慢拿出自己的扇子，十分端庄闺秀地摇了摇。然而实际上她被冻得够呛，扇子沾了真气，扇出来的都是热气：“可是这里压根不像是阵法，用这个——”

她指了指冉青手里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冉青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他只是刚得了阴阳盘没多久正宝贝着，走到哪都想拿出来遛一遛。

二人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宿知鸢走上前去，拍了下冉青的肩膀。

“把你的阴阳盘放起来吧。”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对方去看长廊的方向，“不能总是顺着她的计划来。既然她想让我们在宫殿中找生路，那就偏不能顺她的意。”

宿知鸢撂下这句话，就直接朝着那红衣器灵过门的地方走。

穆千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闻言轻声问了一句：“您想到好办法了吗？”

“没有。”宿知鸢略微回过头，视线下移，落在对方拿在手中的木牌子上。那东西原本是冉青捡来留着玩的，现在倒是被他好好地收了起来。宿知鸢顿了顿，“我只是想知道，她将我们困在这里自己离开，到底是要做什么。”

穆千苏神情一滞，宿知鸢继续讲着：“我放了一丝神识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她究竟去了哪里。”

说话间，宿知鸢已经在红衣器灵消失的石门前站定。冉青和梅姬听到她刚刚的那番话后就不再拌嘴，双双来到了她的身边。

宿知鸢看了一眼好像没怎么明白过来的穆千苏，解释了一句：“有关于神识，你可以理解为是我们意识的一部分。我将它派出去，它就可以帮我追踪我想了解的人，妖，魂魄等等。”

这种知识可不会出现在武将之子从小学习的书中，穆千苏肉眼可见的有点懵。冉青于是走过来，接下了宿知鸢的话头：“神识追踪术其实蛮容易被察觉的，除了咱们宗主之外，我也只见过师尊一个人，用此术法没被发现过。”

宿知鸢听着这疑似吹嘘的言论，只是摇摇头：“侥幸而已。”

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石门，压低声音告诉众人，“这器灵刚刚见我们的时候并没有用实体，所以才能穿门而过。至于神识过不去，有两种可能……冉青，梅姬。”

宿知鸢转过头，看向在自己一声呼唤过后，直接屏气凝神等待吩咐的两个人，微抬下巴：“说一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梅姬略一思忖，很久便道：“可能这门只是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有了一道很难窥破的阵法，只供魂魄出入，神识却不行。”

冉青在她讲述自己想法的时候，左右环顾一圈，等梅姬话音落下，头也转了回来：“这里的阴邪之气比上面要重，石门后面有什么，我感觉不出来。没准这里就是那个器灵炼出肉身的地方，算是她的法场，她的地盘。所以她只要踏入其中，实力便会大增。”

而只要被追踪者的法力在短期内提高，缩小与释放神识之人，在境界上的差距，那缕神识就会自动回归本体，就像现在这样。

宿知鸢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点了点头，右手结印按在门上，准备简单查探一下这门有无异常。

但穆千苏却忽然道：“师尊，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宿知鸢挑眉：“说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合理的，只是根据师兄师姐的话，往下推测一下。”穆千苏像是自己都在怀疑，踌躇了半晌才道，“有没有可能这后面还有一个人，他的法力比刚刚那个红字女子要强很多。您的神识之所以无端返回，是因为遇到了他设下的屏障。”

他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底气不足，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后，更是抿着唇看向穆千苏，眼神有些期期艾艾的：“我，我是胡乱说的，希望师尊不要见笑。”

宿知鸢的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最后轻轻点头：“现在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断，在这千机海作乱的到底是不是器灵，是只有她一个，还是有很多，根本无从考证，你说的这种可能的确有。”

冉青摸了摸胳膊，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很有可能不止刚刚那个女人一只邪物？”

“只有她一个人，就已经这么危险了。”从入海到现在，梅姬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丹药，宿知鸢又悄悄渡了多少真气过来。她思索片刻，“要不求援吧。”

宿知鸢随身带着通讯纸鹞，如果此时破海而出，自然就可以把消息送回日月宗。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了。

她于是笑笑：“不解决这里的麻烦，你觉得我们出得去吗？”

宿知鸢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叫声，跟之前他们在海面上划船时，从鬼脸鱼那里听来的一样。

不过比起那时，现在这声音明显更大，带着某种尖锐的穿透力，像是能钻进人的脑子里一样。

宿知鸢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蓦地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她想了一圈没想起来，遂念了几遍清心咒稳定心神，在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而脸色惨白的梅姬和穆千苏眉心处各拍一下。

就像冉青刚刚说的一样，这里很有可能是那个器灵的法力场。只要自身出现在这里，有关于她的一切能力都会增强。

宿知鸢的手在碰到他们脑门的时候金光乍现，显然是打进去了一道法印。冉青在旁边看得眼热不已：“师尊，虽然我现在还活着，但是如果您再这样不管我的话，我可能马上就活不了了……”

“你的天劫是白渡的？”宿知鸢对他这一路的卖惨十分无语，到底看不下去，也给了他一下，“回去之后好好待在在山上修炼，不许动不动往外跑了。”

宿知鸢给他们打入的法印是从佛门中学来的，冉青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梵音直接闯入识海，瞬间驱散了那里的噪杂和不安。

他捂着被打得隐隐作痛的肋骨，忍不住叫屈道：“我只经历了一次雷劫，跟您当然不能比啊。”

被梵音咒印定住三魂后，穆千苏从刚刚的不适中脱离出来，头也没那么疼了。他听到这话转过头，有些不解地问：“什么叫只一次，渡劫还能有很多次吗？”

宿知鸢扶了一把脚步稍显踉跄的梅姬，随意地应道：“当然可以。雷劫每降下一次，危险性都会成倍提高。不然你以为——”

她话到此处，想起许多死在自己面前的师长和故友，语调带上几分嘲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心甘情愿地在这卖命，而不是渡劫之后就退出，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或周游天下？”

所谓齐天之寿，不过是美好的祝愿，是说给每个成功渡过一重天劫之人听的恭维之言。事实上宿知鸢从未听说有人能活过千年。就算没死在妖鬼的手里，也一样要死在雷劫之下。众生无法平等，但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永生。

上天降下的劫是机缘，但同时也是惩罚，这点在第一次雷劫过后愈发明显。天道法则不会允许一个人无限制地修炼下去，对于宿知鸢这些修道者来说，每斩杀一只鬼，封印一只妖，都像是在偿还自己‘多活很多年’的罪孽，推迟迎来下一次劫难的时间。

然而就像在此道上未经开蒙的百姓，终有行将就木的一天，推迟也只是推迟，不会真的消失。宿知鸢上次闭关，便是因为迎接第二次雷劫。养了许久才出关，足以说明她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宿知鸢轻叹一口气，不愿意再回忆：“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直接穿过这道门，但是很危险。”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将目光放到穆千苏和梅姬身上，“尤其是对你们来说。只不过鬼脸鱼的叫声有蛊惑人心之效，单靠渡真气撑不了太久，可能得赌一把。”

穆千苏点点头，立刻把她的话接下来：“师尊，您吩咐吧。”

梅姬没有应声，只是看向她。宿知鸢压着嗓子开口：“将肉身放在这，魂魄离体，直接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