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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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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上旬,帝都的日头正好,微风拂过朱雀大街上行人如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与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片太平景象。

沈清安府中后院的凉亭里,三人围坐在青石茶案旁。

萧羽杉忽而开口:“花小姐,这次科举经费的事,是你安排的?”

花千岁执起茶盏,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我户部可没有人。”

萧羽杉:“那就怪了,你们说是户部自己暴露的还是有人故意捅出去的?”

花千岁:“除了我们,谁还会盯着老五的户部?”

沈清安:“父皇原是不许我们动户部的,可现如今他们自己出了事…”

萧羽杉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这事蹊跷,科举经费向来由户部审核各州预算后,呈递给陛下最终批准。御批后户部才会根据预算从国库中调拨银两。这银子通常会先拨付到各州的布政使司库。可这次,户部出库的账目竟与御批的预算数目对不上,这太明显了,倘若真是户部的问题,这岂不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花千岁:“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

萧羽杉挑眉:“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问题。如果是有人栽赃,不是咱们,还能有人要搞老五?”

沈清安:“许是户部其他人贪墨,与老五无关呢?”

萧羽杉:“户部里面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刘禹章为首的党争派,一派是清正廉洁的清流派。清流派只效忠陛下,如果不是老五的人,那就是陛下的人了。”

他摊开手继续说:“清流派向来重社稷,那些老学究断不会用这等下作手段贪墨。”

花千岁:“说不定真的有一脉藏在黑暗深处的势力咱们未曾发觉呢?”

萧羽杉:“那就更糟了,那咱们就得从头开始查,对方的目的、人手、背景我们都需要知道。一个老五就够头疼的了,这再多一个?”

花千岁轻笑:“可无论如何,此次户部出事都是冲老五去的,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纰漏是真的也好,是栽赃也罢,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真的只是冲老五去的吗…”萧羽杉眯着眼犹豫:“可…我怎么总觉得不踏实…”

三人陷入沉默。窗外传来街市的喧闹声。

沈清安忽然问:“你们说,老五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此时沈清珏府中的茶盏碎了一个又一个。

“荒唐!”沈清珏一掌拍在案几上,“拨款数目与御批不符,这等拙劣的栽赃手段,也亏老二想的出来!!”

任顷舟轻声道:“殿下,此事未必是二殿下所为。”

“不是他还能是谁?!”沈清珏猛地转身。

任顷舟垂眸:“正是因为太拙劣了,二殿下若真要构陷,定然不会如此行事。”

乔烟辰接过话头:“数额对不上这个纰漏,摆明了是将户部放在火上烤,倘若真的是老二所为,此刻陛下早该召他入宫问话了。”

沈清珏眯起眼睛:“你们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要对付本王?”

任顷舟摇头:“也未必是冲着殿下来的。”

“户部出事,必会彻查。”沈清珏冷笑,“首当其冲就是本王的人!不是冲着本王,难不成...”

他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有人想借刀杀人?”

乔烟辰:“当一个计划被所有人都看出来是党争局时,那就必不会是因为党争。这个道理我们明白,老二也明白,陛下,自然更是明白。”

任顷舟:“陛下至今未召见您与二殿下,说明此事另有蹊跷。恐怕......设局之人的目的,不在清除异己......”

“陛下很快就会派人彻查此事,届时我们——”乔烟辰话音未落,便被突如其来的宣旨声打断。

老太监尖着嗓子:“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户部典司国帑,科举乃抡才大典,经费关涉至重。今闻有司奏报,户部所拨科举用度与朕前日御批数目未合,殊为骇异。着即委监门卫直长任顷舟为协理案事同知,会同三法司,彻底查核此案。务须秉公持正,明察秋毫,据实具奏。倘有徇隐情弊,定行严惩不贷。钦哉。”*

任顷舟垂着首微微皱眉,缓缓抬手:“臣…领旨。”

待老太监离去,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沈明堂这道旨意,让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更加复杂。且不说任顷舟身为监门卫直长,本与查案毫无干系,最重要的是,任顷舟作为沈清珏的心腹谋士,最该避嫌的就是他,如今却被刻意安插进案件之中......

“陛下这是在警告?”乔烟辰率先打破沉默。

任顷舟摇头:“不会如此直白......”

沈清珏眉头紧锁:“莫非父皇是要断我在户部的根基?”

“不会。”乔烟辰斩钉截铁,“若真如此,刘侍郎那件事就不会轻易揭过。”

“那还能是谁?!”沈清珏一拳砸在案几上。

任顷舟凝视着案上的圣旨,沉声道:“恐怕......只有查下去才能知道了......”

当日,皇帝沈明堂下了第三道圣旨,户部重新拨了银两送往各州布政使司库,科举进程并没有被耽误。可先前的拨款银两足足有四百三十万两的窟窿。事发突然,刑部一时间封锁了这个案件的全部消息,朝堂、民间,只有几个特殊近臣和相关官员知晓。

任顷舟接到圣旨后立刻赶往了户部值房,案件复杂,出手人是何方神圣、其目的、接下来的布局他统统不清楚,而这背后的关键,只能从根源先入手了。与此同时,三法司除刑部以外,天督府、大理寺也分别派了左指挥使楚世安、大理正瞿咏怀前来负责此案。

巳时初,任顷舟快步踏入刑部值房,屋内已站了几人。刑部案件主事严仞谰抱着双臂倚在书柜边,天督府左指挥使楚世安正翻阅案卷,大理正瞿咏怀则负手立于窗前,神情凝重。然而,最令他意外的是,萧羽杉竟也在场,且身着五品官服。

任顷舟眉梢微挑,拱手道:“萧司阶?”

萧羽杉回礼,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任大人,陛下临时加派,命我协查此案,暂领‘案事提调’一职。”

瞿咏怀回身沉声道:“既然人到齐了,那便直入正题。四百三十万两白银凭空消失,户部账目与御批数目相差甚远,此事绝非寻常贪墨。”

刑部主事严仞谰:“户部库吏、主事、侍郎层层经手,竟无一人察觉?荒谬。”

任顷舟沉吟:“账目差异如此明显,反倒像是……”

“像是故意让人发现的。”萧羽杉接过话,指尖轻点案桌,“若真想贪墨,大可做得更隐秘。如今这般,倒像是——”

“栽赃?示威?还是……引蛇出洞?”严仞谰眯起眼。

任顷舟看向萧羽杉:“萧提调以为,此案该从何处入手?”

萧羽杉淡淡道:“先查银两去向。四百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即便要运,也需车马、人手、通关文书。刑部既已封锁消息,那这批银子,必然还未离京。”

楚世安点头:“我已派人暗查各城门出入记录,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瞿咏怀皱眉:“但若银子仍在京中,会藏在何处?户部库银皆有印记,即便熔铸重铸,也需时日。”

任顷舟忽道:“或许……根本无需熔铸。”

众人目光一凝。

萧羽杉似笑非笑:“任大人的意思是?”

任顷舟缓缓道:“倘若这批银子,从未真正出库呢?”

屋内一时寂静,倘若账目是假的,银子却仍在库中,那就说明…

萧羽杉轻叩桌案,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那这案子,可就有意思了。”

几人忙忙碌碌讨论到下午。众人离散后,其中有一个身影从刑部直奔皇宫而去。

御书房内铜漏声滴答滴答的响,沈明堂正看着棋谱,老太监躬身踩着无声的步子进来,低声道:“陛下,楚指挥使候着了。”

“进。”皇帝落下一子,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世安跨步上前单膝跪地:“微臣参见皇上。”

沈明堂头也不回:“经过今天,你有什么想法?”

楚世安:“任同知缜密精准,足够冷静,萧提调敢想敢做,足够果决。”

沈明堂:“查到哪了?”

楚世安:“任同知已经猜到那批银两没有出户部。”

沈明堂终于抬眼,烛火在他眼底跳动:“萧家小子呢?”

“萧提调在查各州批文存底,”楚世安顿了顿,“两人......很是有趣。”

皇帝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怎么说?”

“任同知每说三句,萧提调必要驳一句。萧提调提个大胆的猜测,任同知就列三条规矩驳回。”楚世安如实禀报,“但——”

“但什么?”

“但任同知驳回的三条里,总有一条是给萧提调留的台阶。”楚世安想起白日里那两人针锋相对又默契十足的模样,补充道:“萧提调......似乎很受用。”

沈明堂忽然轻笑一声,“朕这两个儿子身边,倒都是妙人。”

楚世安:“可要臣拦着他们深查?”

“不必,季卿那边自有分寸。你只管看着,别让火烧得太旺。”

“臣明白,”楚世安犹豫道,“那若萧提调……”

“你看着办。”皇帝突然打断,“这局棋,该乱的不能太早定,该定的也不能太早乱。”

“千金阁的计划是否——”

沈明堂打断道:“你暗中护着点。”

楚世安深深低头:“臣明白了。”

“去吧。”沈明堂重新执起棋谱,“季家那小子应该准备过去了,你亲自跟着。”

“是。”

酉时三刻,暮色沉沉。户部尚书季千本的独子季太平带着七八个小厮,招摇过市地往西市方向走去。他故意高声谈笑,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叮当作响,生怕引不起旁人注意。

“少爷,今晚可要玩个痛快?”一个小厮谄媚地问道。

季太平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是自然!本少爷今日手气正好,定要赢个盆满钵满!”

在他们身后约莫十丈远的地方,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尾随着。那人身形矫健,时而隐入街边阴影,时而混入人群,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此人正是楚世安。

千金阁是这座帝都最大的赌坊,矗立在西市最繁华的街口,背靠护城河而建。赌坊临水而立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三层的朱漆楼阁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千金阁第一层是散赌厅,数十张赌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骰子声、叫喊声、银钱碰撞声此起彼伏。跑堂的小厮端着酒水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汗臭混合的古怪气味。

季太平大摇大摆地跨入门槛,立即有眼尖的伙计迎上来:“哎哟,季公子可算来了!楼上雅间给您备着呢!”

“不急,”季太平随手抛出一锭银子,“先在一楼玩几把热热身。”

楚世安在赌坊对面的茶楼二楼要了个临窗的座位,目光始终未离开千金阁的大门。不到一炷香时间,他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窈窕身影靠近赌坊,在那条昏暗的侧巷里来回踱步,像是在等人。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街上晃了过来,径直走入那条侧巷。二人会面,就着月光楚世安看清了脸,他嘴角微微扬起,低声喃喃道:“终于来了。”

萧羽杉拉着任顷舟的手腕进入千金阁,刚踏入门,赌坊里嘈杂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纷纷望向二人。二人立于门口被众人注视着,任顷舟下意识的挣脱手腕上的那只手,而萧羽杉则得寸进尺的顺势揽上任顷舟的腰往自己身侧一带,目光不躲不闪的巡视众人,仿佛在挑衅,也仿佛在宣誓主权。众人见状皆尴尬的转过头,继续自己刚刚手中的赌局。

待众人不再看二人时,萧羽杉才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凑到任顷舟耳边,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久言你的容貌太出挑了。”

任顷舟真是懒得跟三岁孩童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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