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似乎特别早，傍晚时分的街头已经寒风凛冽。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仅有的几个也是裹紧了衣服低头前行。

湘南海岸边，湿冷的空气和着海面的浪潮声大片地涌来，灰蒙蒙的天空飞鸟低鸣，栈桥延伸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不动。

难得这种天气，还有人去钓鱼？上杉不解地摇了摇头，又觉得那人影颇为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突然，她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惯性迫使她自己往前冲的同时也让后面的车不满地按了一通喇叭。

顾不上回头道歉，她快速地按下了车窗，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方向。

仙道！真的是他！

他在那里干什么？

车后传来急促又刺耳的喇叭声，颇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匆匆地探出头对后面道了歉，定了定神，她踩下油门，喃喃自语道：“赶紧回家吧，还有稿子要赶呢。”

厚厚的灰黑色云层逐渐压了下来，远处有闪亮的线条划破天际，路灯闪了两下亮起来了，不多时，雨就落下来了。

等待绿灯的间隙里，她转头看着窗外。

下雨了，他还在吗？有带伞了吗？他的伤呢？受伤的人可不能淋雨呢。

雨点杂乱无绪地扑打车窗，映着灯光是凌乱的闪亮，如镜子一般倒映出一张稍显苍白的脸，因着这苍白，瞳仁倒显得越发地漆黑明亮。

绿灯亮了，车流开始向前，绕了不算小的一圈后，她再度驶向海边。

湘南公路此刻已没有行人和车辆，海浪拍得越发的高，远处的富士山顶被雨雾朦胧地盖住了。

他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起的脸上是淋淋的，从天而降的雨水

车速慢了下来，紧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了。

既然已经拒绝他了，就不应该再有牵扯。那样难过的表情，她不想再在他脸上看到了！

她早该有所觉悟了！

可是……

她不自觉地按下方向盘。

“滴！”

刺耳的喇叭声划破雨幕，也让栈桥上的人蓦然回头。

白色的车门打开，上杉手搭凉棚，快步地跑向他。

“下雨了，仙道桑怎么还在这里？”她尽量以平稳的语句问着。

俯视她的脸没什么大表情，只是略略牵动了嘴角。

“我有车，需要我送你吗？现在很难打车哦。”

“谢了，但是我们不同路。”仙道淡淡一笑回答。

耳畔擦过带着海腥味的风，裹挟着雨水，打湿的裙摆紧贴着她的小腿。一时间，她不知怎么回应。

“……淋雨会感冒的。”她呐呐地说。

“多谢关心……淋雨倒没什么。不过，如果看见我们一起，传了绯闻，上杉桑才该烦恼呢。所以，你快回去吧。”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是玩笑的语气，却异常地冰冷。

“……你说过的，无论怎样，仙道桑都还是我学长。”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拳。

“呵……那种话，不用记得呢。”

他并不看她，只是继续望着那一层层向着岸边滚滚而来的白头浪。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青春岁月里，他是温柔爽朗的少年，多年后再见，他是成熟体贴的男人，即使是面对离别，他依然是风姿卓越的君子做派。可现在，他的动作，他的话语，从头到脚都透着疏离与拒绝。

不用记得……冰冷潮湿的海风呼啸而过，她几乎站不稳脚。

天越来越暗，她仰高了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雨水成线顺着脸畔滑落，经过颈项消失在他衬衫的领口处。

“好，那么打扰仙道桑了……”微微哽咽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海风吹散了。躬身行礼，她挺直了背脊。

一步，两步，三步……仙道在心里默数着她的步数，渐远渐轻……直到在身后的不远处停止。

他扭过头，疑惑地看着站在侧边的上杉。

风催着浪扑向岸边，溅起的浪花落在身上，是跟雨水一样的冰冷。

她站得太边了，容易被浪卷下去的。仙道迈了一大步，伸手抓住她的手肘，想把上杉拉回来一点，却被毫不客气地一掌拍落。

痛！皱了皱眉，仙道又再次伸手。

毫无意外地，再次被上杉拍落。

很痛，她知道。因为她是真的使了力气的。

“上杉桑……”仙道没有再伸手，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很任性，她知道。

而且是没有立场的任性。

讯息已读不回，称呼她为“上杉桑”，还说……“不用记得”。凉透的心底，没有温情的热血流转，只有那张狂叫嚣的疼痛一步步蚕食领地。示威般地迈了一步，她扬起小巧的下巴瞪视着他，高跟鞋的鞋尖已经有一半露在了栈桥的外边。

可她始终低估了职业运动员的敏捷。

“别闹了，会掉下去的。”仙道一把拉过她，环在怀里。男女气力天生有差，何况是体型相差悬殊的他们。

上杉想推开他，又顾忌着他抵在她后背的受伤的右手，只能恨恨地别过头。

“……走吧。”仙道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终是输给了她。

车外的雨已经越下越大，雨刮器已经开到极限，仍赶不上雨落下的节奏。隔着水雾雨帘，远远望去，仿佛这条公路已与海洋连成一片。

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只有暖气的声音在车厢里轻轻地响着，倒有另外一种出奇的宁静。

她开的只是普通两厢轿车，平常一个人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如今多了一个他，就显得分外拥挤。即使他已经尽量缩起自己。

“住哪里？”她牢牢地把着方向盘，硬邦邦地问。

“我住哪里，你不知道吗？”仙道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淡淡地吐出这句。

“……好。”呼吸微微一滞，她咬牙点点头。

仙道是从东京来的转学生，当年的陵南高中也没有学生宿舍。于是，在距离学校两条街远的地方，背街的三楼，他租住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

“到了。”车轮缓缓住了，上杉泊好了位置，拉起了手刹。

“唔。”仙道咕哝了一句，挪动了下身体，把头侧向窗外。

似乎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连绵的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形成细小的水流不断滑落，安静的气氛里，路灯的亮光一跳一跳地从彼此的脸上跳过。

“如果……我没有去美国，我们今天会是怎样？”

“……什么？”

“会不会比现在容易一点？”仙道转过头，眼神是异常的清亮。

“……你这是假设性的问题，没什么意义的。”上杉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没有意义吗？”

“仙道桑是……公认的篮球天才，只有去美国，才能把你的天分发挥到极致。你看，你现在都是联盟球星了……为国争光……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修长的手指顺着方向盘弧度轻轻滑动，上杉似乎是在说服他，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是吗？”仙道漫不经心的笑意在这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轻悄。

“可是，我真的后悔过……”

上杉手一紧，有一小口空气哽在了胸口，吞不下，化不开。

车门打开，寒冷的水汽顺着他离开的动作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冷颤。

“谢谢，回去路上小心。”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他摆了摆手，踩着惯常的带点散漫的步子消失在公寓闸门后。

樱花树的枝丫旁，没有关好的窗户外耷拉着深米色的窗帘，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布料不住地往下滑，上杉抬头看了好一会，发动了汽车，缓缓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