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比赛，在此之前，她只在电视上看过。
追逐、碰撞、奔跑、呐喊，灼热的汗自毛孔冒出来，划过皮肤，滴在地上。
坐在看台上，鼻息间是躁动的空气，平静的心开始鼓动，随着场上的瞬息万变起伏跌宕。
她不懂篮球，所谓的战术布置对她而言不过是另外一种杂乱无章的跑动。于是，她只眼错不见地盯着那个高高的身影。
看他奔跑如飞，看他跳跃腾挪，看他出手投篮时自信地微笑，看他在田冈教练跳脚大骂时无辜地瑟缩了一下，看他无论面对的是王者海南，还是宿敌湘北，当那排山倒海的凌厉攻势伏将下来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这就是王牌啊！”耳边落了一句观众的评价。
王牌吗？
不，他是英雄啊！她在心里默默反驳。
可惜，当结束的哨音响起，亦是英雄落幕之时。
昨日海南之战，他风度不改地与对手握手致意，相视而笑间消弭硝烟。
今日再战湘北，他……
汗水湿透了球衣，掩不住倦色的脸，怔忡着望向那块计分牌。
仙道学长……
夜已深，白昼积存的温度已经消耗殆尽，海风已经颇有几分凉意。路灯也照不到的尽头，高大的身影独坐在一旁，遥远而孤寂，仿佛要与他身后宽广的海融为一体。
站得久了，上杉只觉得全身冷得很，腿又酸又麻。用手环住自己，搓搓手臂，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仙道应声回头。
“这样吹风会感冒哦。”尤带着他的温度的运动外套落在她的肩上。
除去外套，仙道只剩一件薄薄的短袖T恤了，只怕会冷。而且也有点太亲密了……上杉犹豫了一下，才想拒绝，抬头看他面色坦然，又转而地一笑：“谢谢学长。”
席地而坐，潮水一漾一漾地在脚边涌动，漆黑的海面上只有月光洒下的微弱银光。
“哎，特意请学妹来看比赛，结果都输掉，真是……”仙道对她抱歉地笑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下次再来过就好啦。”她回以微笑。
“嗯，我没事哦。”
“嗯，我知道。”
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一起沉默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我其实有一点不甘心，已经这么努力了，真的,竭尽全力了，还是差一点，”他轻叹一声，似疑问又似自语道，“通往全国大赛的路啊，怎么就这么难走?”
他一直都是成竹在胸，淡定洒脱，那并非纯粹的个性使然，而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怀有绝对的信心。但连续的两场败仗，让仙道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
“我大概……真的只能到这里了吧？”
这是上杉第一次看到，那个一直笑着的、自信洒脱的仙道学长，也会有这样失落、茫然的眼神。
“可是学长是县五强之一呢！”她急急地反驳，“而且大家都说，学长没有输呢！”
“傻瓜，”他苦涩地嗤笑了一声，摇摇头，“篮球是团体运动，这样的个人荣誉是没有意义啊。”
上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嗳，真抱歉，我让学妹担心了！”半晌后，明朗得好像夏日阳光一样的笑容又浮上了仙道的嘴角，眉梢，仿佛刚才的低落伤怀只不过是错觉一场，“放心吧，只是一时感触。输掉的比赛就是输掉了，要尽快回到原来的轨道呢。”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学长……”上杉一时适应不了他的情绪变化，怔怔地看着他。
“……接下来秋天还有国体呢。”迎着海风，仙道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哎，连续打两场，真的是累死了。”
“因为仙道学长真的是尽了全力了呢。”她轻轻地说。
“哦？看来学妹也有认真看比赛哦。”他似笑非笑地瞅瞅她。
“当然。你们的那些战术，我是真的看不懂。但是呢，”掰着纤细的手指，她一边数一边说，“鱼住队长，福田学长，越野学长，植草学长，都下场过，就只有仙道学长没有。一直都在很拼命地努力着呢。”
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倒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角度呢，他一笑。
“所以……学长，你不用这样的。”上杉转换了神色。
“我不想跟你说要开心起来，要加油振作。事实上，难过也好，悲伤也好，不甘心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学长，你可以不用这么撑着的。”
“很累的时候，请先休息吧。”她一字一句，言语诚恳，淡淡微光下，唇边梨涡若隐若现。
“知道了，”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喉头的酸意，扬起一脸灿烂笑意，“下次不要再这样傻傻地等了，你可以叫我的。”他一手撑地，利落地起身。
“可我不想打扰学长呢。”
“我万一坐到天亮呢？”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那我就等到天亮呀。”没有多想，她搭着他伸过来的手站起来，脱口而出的话惊呆了两个人。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路灯微醺昏黄的光，地上投下的巨大的阴影，完整地把她的影子遮住，仿佛紧紧地拥抱了她。手上的温度灼热了起来，她慌忙的缩了回来。
“那个，我的意思是，学长也会饿嘛，那你饿了就会想要吃东西，那就能看到我了……”欲盖弥彰的话越说越小声，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藏在袖子里的手摩挲着软软的布料。
“嗯，是饿了，”他的视线从惊讶转为笑意，“车站那边的有家牛肉饭很不错，请你吃吧。”
“好。”
柔软的发在风里翻飞，混杂在海的腥气里有隐隐的香味，那类似于白桃的香甜，慢慢地也从他心底泛起。
“学长……下次会赢吧？”她偏头问。
“唔……怎么办，如果答应了上杉学妹就不好做不到了呢。”他貌似为难地抓了抓头发，却又带着笑。
“学长！”
“是是，知道了。”
“知道了。”好看的眼睛越发弯的厉害，逐字清晰的回答又坚定了起来。
陵南惨痛败北，失去代表神奈川出战全国大赛的机会。在经历过一段必然的士气低落期后，田冈茂一的雄心之火很快又灼灼烧起来，鱼住纯和池上亮二按照传统退役了，继承了鱼柱等人的梦想的仙道彰成为了篮球队的新队长。
更衣室里，一个个跟从水里捞起来差不多的球员们四散而立。有的急忙地擦身换衣，有的却瘫在长椅上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随手拿毛巾擦了擦头，仙道打开储物柜的门，几封深浅不一的粉色信件映入了他的眼帘，“仙道彰亲启”的字样不一，却都是明显的女生笔迹。
“哦哟，又有好几封啊。”越野凑了过来拿起来那些信打趣道，“你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受女生欢迎了啊。”
仙道牵牵嘴角，颇为无奈的看着好友。
“这些女生可真厉害啊，居然能把信送到这里来。如果让教练看到肯定会大发雷霆的。”越野啧啧有声。
篮球队的更衣室，平日里都上锁，只有在训练的时候才会打开。而要能躲过田冈教练的耳目把信送进来，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这里还有一个哦。”越野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卡片，“约你午休时在教学楼后等，日期是……”还没等他看完，就已经被仙道抽走。
“别随便看别人的信。”好友的举动让他颇有些无奈。
“喂喂，我可不是故意的哦，是它自己掉在地上打开的哦！”越野举高双手，抗议道。
“不过，你真的要去吗？如果没意思的话，不去也可以吧，等久了自然就会走啦。”他实在没觉得有必要次次都当面去交代清楚，至少他都是这么处理的。
“怎样都是人家的心意，去就去吧。”将信折好放回柜子，仙道换回夏季的校服衬衫。
“先走啦。”仙道把包甩上左肩，晃悠着往外走去。
“等等我。喂喂，你还真的去啊”
教学楼后的林荫道旁种了两排樱花树，每到盛放的时节，总有学生在树下铺上垫子，赏樱嬉戏。
如今花期已过，日光被四下伸展的树叶滤成散碎的光斑，唯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他倚树而立。
应该就是她了吧？
伤脑筋啊……他叹口气，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场景颇为无奈。
一直以来，女生的告白，即便打定主意不接受，他也会耐心地听完再拒绝，这源于他自小所受的教育所教授的对别人心意的尊重。
这样的处理方式，带来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告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他周围出现，也许，他应该要改一下作风了。
应该冷硬一些？或许可以跟流川讨论下心得。
“那个……”
学生皮鞋的鞋底踏上了柔软的草坪，本欲出口的话在看清树下人的面容后，硬生生的噎在了仙道的嘴边。
着一身陵南制服的少女眉目如画，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本。额上覆着薄薄的黑发，纤细的眉毛下，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总带着几分孩子气。为了迁就那还不及他肩膀高的身形，他常常要特别地弓下背与她说话。
只见她取下左耳里塞着白色的耳机，莞尔一笑，一句“午安，仙道学长”，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心，顿了一拍，继而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温热的掌心里是微微泛潮的湿意。
他想说点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又似嘴里咬一片蜜渍过的柠檬，酸涩里透着甘甜的滋味。
风过，树摇，吹散了少女的发，有一丝沾到了嘴唇上。
“对不起，仙道学长，我迟到了。”气息未平的道歉声，从远至近，最后止在他的身侧，他低头愣愣地望着匆匆跑来的陌生女生。
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我打扰了呢。对不起啦。”微抿着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上杉轻巧地离去，经过女生身旁的时候，还不忘低语，“加油哦。”
直到视野里再也见不到她娉婷的身影，仙道方才回过神。
“仙道学长，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请你收下……”面前的女生酡红着脸，充满期待地递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心形巧克力。
天呐，是他搞错了啊。
他以为…他以为…
爽朗的笑声从薄薄的唇边溢出，面对眼前那张从不知所措的脸，仙道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又忍不住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