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自己,我怨我自己。
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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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缚从寅时起来,就没有进过食,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危肆,我饿了。”
“饿了?那我去小厨房给你做点甜粥,再配上刚刚谷雨拿的牛乳糕。如何?”
沉缚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今天吃错药了?”
“嗯?怎么了吗?”危肆挑了挑眉,看起来心情很好:“牛乳糕甜糯,和甜粥正好相配。”
沉缚木着脸去贴他的额头,没发烧啊,那他现在笑得一脸荡漾的情况是个什么鬼。
她试探的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度了?”
“难道是,你在牛乳糕里给我下毒了?”
沉缚倒吸一口凉气,端跪着,手指并拢发誓道:“危肆危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都只吃你做的饭了,真的真的错了。”
她哭唧唧,满脸都写着“悔过自新”四个大字。
危肆忍俊不禁,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是真的觉得牛乳糕和甜粥很搭。”
“真的?”沉缚又戏多的眨巴着眼,假意去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那可别,到时候我吃了,你又反悔,一剑就将我杀了。”
“不会!”沉缚的头,被男人重重揉了一下,而后听见他轻声细语地说:“我很大度的,知道吗?”
不知道。谁信,呵呵。
沉缚听了,一阵恶寒,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谁能告诉她,现在这个一脸好说话的温柔大度男子是谁。
把昨天那个善妒的危肆还回来,还回来!谁给她掉包了?!
多恐怖。
小厨房内不断的有咳嗽声,“咳咳咳——”
谷雨看危肆咳得不停,还要坚持给郡主熬粥,她忍不住开口:“要不,我来?”
“咳咳咳——”危肆捂着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不肯。
谷雨秉承着“保郡主后半生的幸福”,在他咳死之前终于找着了男人的死穴:“你要是熬粥的时候,将病气过给郡主了怎么办?”
“郡主身子骨那么弱,要是发热,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起不来。”
果然还是这招好用啊。
危肆扔了粥,就走。
约一柱香的时间,沉缚终于等来了她的粥,但送粥的人却不是危肆。
她抽了页纸,在上面问:【谷雨,危肆呢?怎么不见他?】
谷雨有些心虚地挠挠头,刚刚危肆被她那样一说,急急忙忙就跑了,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
但她还是实话实说的回了郡主:【危肆应该是有些受凉了,咳得厉害。我害怕他将病气过给您,就让他从小厨房出去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谷雨摇摇头。
谷雨记得其他家的下人做错了事都是要受罚的,于是便去柜子里翻出一根戒尺,双手捧到沉缚面前,抵着头,一副任由沉缚处罚的样子。
沉缚哭笑不得:【我不罚你,你又没做错什么。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打你。】
她将刚舀出的粥搁在一旁,对谷雨说:【我去找找他,他应该是躲起来了。你把粥煨着,等我回来再吃。】
说罢,就提着裙摆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将谷雨手中的戒尺抽走,拿在手里扬了扬,意思是:我把它丢咯。
沉缚穿着淡粉色流苏的衣裙,像一只小蝴蝶一样飞进了阳光。
谷雨想起之前她娘给她找的算命先生,那人说她以后一定会遇见一个顶好的人。
她在前十几年间都以为——那个顶好的人,会是她的相公。
可是她已经二十一了,几乎过了嫁人的年纪。她在心底偷偷埋怨,那个算命的果然是骗子。
可就在刚刚,应验了。
原来不是男人,是郡主。
沉缚想,危肆受凉应该是昨夜倒春寒惹得祸。
昨晚她一直嚷着冷,后面迷迷糊糊听到危肆从梁上翻下来,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今晨起来,果然发现危肆的外袍在她被子面儿上。
“唉,都怪我。那温度那么低,他一晚上就靠着那层单衣,不感冒才怪了呢。”
沉缚在她院子里,挨个挨个房间的找。眼看着,房间所剩无几,但人还是没找着,她心里不免有些发慌。
“不会晕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吧,别吓我。”
坚持不懈,果然是很有道理的词。
沉缚打开最后一间房,终于看见床上蜷了个人。
“危肆,危肆,你在这儿干嘛。”
这个房子很偏,离沉缚的房间也最远,在院子里的最角落。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打扫。
此刻门被猛地推开,尘灰四扬,危肆就那样灰扑扑的团着,别提多可怜了。
沉缚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抬手一贴,额头烫得发滚,果然是病了,都快烧晕过去了。
她扯着危肆从床上起来,又将他整个人搭在自己肩上。将危肆扛起的那一刻,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沉缚打了个踉跄。
她下定决心,从明日起,自己一定要强身健体,早日成为肌肉女!争取以后,直接单肩扛!
男人完全压在她身上,沉缚不得不死死抱着危肆的腰,一点点将他拖回自己的房间。
谷雨隔着老远就看见她家柔弱的郡主,死命扛着一个人走来。
老天,那不是危肆吗?
她吓得一跟头,同手同脚地跑去接。哪曾想,郡主对她摇摇手。
一咬牙,一憋气,硬生生的靠着自己将人带了回去。
谷雨觉得自己错了,错得荒谬。
她们柔弱的郡主,其实是个身子骨有些弱的武将。但身子骨再弱的武将,也能一拳攮死个人。
沉缚好不容易将人拖上床。没想到平常看着不咋沉,刚刚一抱,嘿!身上全是肌肉。
好像还是她喜欢的薄肌来着。
沉缚很清楚,自己只是不知爱为何物,但该想的该喜欢的,她都和大众差不多。
她很可惜刚才没趁乱摸两下,但是他的腰的手感是真好,她早上在假山那儿就发现了。
“诶诶诶!”沉缚急忙拍拍脸,人还晕着呢,别这么龌龊。她觉得,是不是要找本佛经来抄抄,清心禁欲。
谷雨找来了大夫。
“还请您好好给这位公子看看,这可是我们郡主很重要的人。”
她说的抑扬顿挫,生怕别人不知道危肆和沉缚的亲密关系。
沉缚已经麻木到脱敏了,反而点点头,一脸焦急。
危肆身上真的很烫,刚刚在路上还一直神志不清地叫她的名字。
沉缚不免心虚,原来,他早已记恨上了自己昨夜抢走了他外袍的事。
她让谷雨给她拿来笔:【大夫,您快看看,我怎么感觉他要烧死了。】
连听着两人这样说,大夫已经做好是绝症并且被威胁治不好就死全家的准备了。
他战战兢兢地替危肆把了把脉,嘶,这事儿似乎好像应该大概没那么严重。
他有些放心不下,又仔细地把了把。
沉缚等得焦灼。
危肆的气息越来越沉重,眉头紧锁,大夫却一味的把脉又什么都不说。
她心下一沉,这里的医疗技术不如现代,要是类似于甲流之类的……
“那个……”将脉把了又把的大夫终于开口。
沉缚心急如焚,心脏被他的话狠狠揪起。
“这位公子只是受了凉,有些发热罢了。待小人为他开几副药吃,再睡上一夜,就好了。”
谷雨还在替她转述,沉缚坐立不安地装着聋子,待拿到纸,她假意瞄了一眼,赶紧写:
【真的吗?】
沉缚忙确认:【你说他只是有些感冒,】“感冒”二字被划掉,【有些受凉,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吗?】
“是的。”
沉缚急得直接扔了纸笔,开始比划。她指指自己的额头,又指指危肆的额头,又将手举得高高的。
大夫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不确定的说:“郡主是想问,为何这样烫吗?”
谷雨在纸上写下问她,沉缚狠狠点头。
“发热都这样,待会儿用凉帕子敷一敷,过一会儿便不烫了,您不必忧心。”大夫对谷雨说。
谷雨拿给她看后,她才放心的点点头。
沉缚在这个梏里当哑巴聋子当了十四年,她装哑巴聋子也装了近半年。但是,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难受,这样讨厌自己。
她讨厌自己在关键时刻无法开口说话,讨厌自己哪怕已经焦心如焚却还是要被迫等着转述。
等谷雨和大夫都出去后,沉缚坐在床边偷偷的哭了。
她莫名其妙被神拉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没哭;她渡梏之前,差点被无名剑杀了时,没哭;她入梏之后,承着原主的残缺时,没哭。
她在现在哭了。
沉缚难以想象原主的一生,有多少次是像自己刚刚那样煎熬痛苦,她又有多少次偷偷张口尝试说话,却只能发出如鬼哭狼嚎的音节。
她会不会在夜里怨恨自己,恨自己是个废人,恨自己没用。
沉缚渐渐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情绪,还是原主的情绪。
她放任着那些委屈,凄凉,哀伤,自卑……涌上心头,放任着它们啃噬自己。
她悄悄的哭,憋着声的哭,默默地替着原主哭。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一颗接一颗滴在危肆的手背上。
在沉缚发出呜咽的那一刻,他就醒了,他偷偷替她布下结界,对外隔绝掉声音。
可是沉缚哭得是那样痛苦,哭得浑身都颤抖了也没发出声音。
像流浪猫,被狠狠抛下后的无助。
危肆似乎知道她在为什么哭泣,为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