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暮色漫过窗棂的时候,昭阳宫的烛火才次第亮起。何妙芙双手捧着女戒,她的额头已经沁出细汗。
皇贵妃倚在黄花梨拔步床上,指尖的佛珠随着手指的捻动轻晃,“何贵嫔的字的确是长进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混着檀香有种空灵的感觉,“只是这字迹笔锋太利,倒像是心里有团火。”
何妙芙猛地抬头,烛火在她鬓边的白玉簪蹦出火星,“娘娘说笑了,嫔妾...不过是记挂着魏妃娘娘的话而已。”
“魏妃,本宫心里有数,”皇贵妃打断她,指尖划过膝头的素白锦缎,正是皇上今早让人送来的今年的新品,“你可知为何本宫让你先来,而后让魏妃才来?”
何妙芙捏紧手中的绢布,“嫔妾愚钝...”
“高丽使团下个月就要进京,”皇贵妃起身走向书桌,将手中的珠串放在桌上,“金嫔这个人在后宫如何,既是高丽的面子,也是我们大启的里子。”
她转身拍了拍何妙芙僵硬的肩头,”你呀,别总盯着眼前的茶盏,却看不见背后的棋盘。“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温和,却让何妙芙出了一身冷汗。
何妙芙忽然跪下,淡紫色的缎裙在地上铺开,”娘娘明鉴,那金嫔近来独得盛宠,就连淑妃娘娘都在她手下吃了个亏,皇上还...“
她抬起头,眼底浮出泪光,”凭什么她排在妾之前,嫔妾就是嫉妒,就是不服气。“
身为宫妃,最忌讳的就是争风吃醋,何妙芙这样给自己招黑也是没办法,刚刚皇贵妃的话摆明了是察觉到金熙慧复宠这件事里面有她的手笔。
若是不能摆脱嫌疑,或许她就要成为皇贵妃要对付的一员了,她可没有皇后那资本。
皇贵妃被她的话逗笑了,”本宫记得,你刚进宫时的座位还在末尾呢。“
这句话像把刀直插进何妙芙心口,心知这是在点明她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何妙芙咬住唇,指尖掐进掌心,没有再说半个字。
皇贵妃转身出了东次间,“明日去给皇上请安时,记得换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太素净的颜色,看的人眼疼。”
何妙芙的瞳孔瞬间放大,睫毛剧烈的颤动,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迅速漫上两团红晕,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嫔妾....妾,谢娘娘恩典。”
与此同时,春华馆
魏妃正对镜拆卸珠钗,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娇美的容颜,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那支珍珠步摇。
宫女翠莲捧着青瓷碗进来,”娘娘,皇上今夜歇在缀霞宫了。“
魏妃动作一顿,忽地伸手扣住翠莲的手腕,低声问道,”昨日引金嫔去长信宫的人,你可处理干净了?"
翠林心头一颤,手中的碗差点落地,还好被一旁的翠玉接了去,“娘娘放心,是借了琼贵妃宫里的宫女传的话,现在那宫女已经沉在水里了。”
“何妙芙...”魏妃松开手,指尖划过自己在镜中的影子,“她是什么东西,本宫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前天去找皇上的不止何妙芙一人,还有她,只是她做的隐蔽,别人不知道而已,谁知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而何妙芙却能留下侍寝。
想起先前何妙芙盯着金嫔那嫉妒的眼神,魏妃轻笑出声,“明日里让人给何贵嫔送些桂花酥去,就说是本宫给她压惊用的,要用缠枝纹的匣子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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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暖炉在寝殿内散着袅袅青烟,何妙芙垂眸望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影子,鸦青发髻上的金镶珠宝蝴蝶步摇碎成点点光斑。
李宣批完最后一沓折子的时候案头的茶已经换了三盏,明黄色常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连指尖翻页的动作都透着疏离。
“爱妃辛苦了,下去梳洗吧。”
朱笔搁在砚台边缘的轻响惊得何妙芙指尖一颤,心中对皇上的忌惮更深却不敢显露半分。
去昭阳宫抄女戒的日子她都在想皇上怎么对自己那样敷衍冷淡呢,后来算是想明白了。
这还要归结于她自己,靠着给皇上提供何辉和定王的秘密获得宠爱。现在她手中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给出去了,对于皇上而言,自己可不就成了没用的棋子了。
如果不是皇贵妃昨日让她今天来,估计要很久不会再承宠了。
虽然她早有背叛皇贵妃的心思,但不得不感谢她,如果没有皇贵妃,自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在宫女的服饰下洗漱完,进去寝殿的时候皇上已经半倚在床上了。
何妙芙深吸一口气,暗中给自己打起,就当作第一次见面的男女了,皇上不爱她没关系,她可是受过花魁教导的人,不至于差劲到在床上都不能征服这个男人。
“皇上~~”
比往日更娇滴滴的女声到底是吸引了男人,“过来。”李宣冲着站在床前的女子伸出手,在女子上前时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将人拉近怀里。
垂首在女子耳边轻轻嗅闻,“今日爱妃格外的香呢,嗯,这味道很衬你。”
何妙芙睫毛轻颤,指尖悄悄覆上男人精瘦的腰,慢慢摩挲,“妾特意用的皇贵妃赏赐的香呢。”
李宣喉结动了动,低头吻上女子嫣红的唇,“你与她关系倒好。”
皇上轻咬耳垂的酥麻感让何妙芙止不住的轻颤,她抬手钩住男人的脖颈,指甲在他后经轻轻抓挠,”皇上不是知道缘由嘛,如果不是皇贵妃娘娘提点,妾都不一定能见到皇上。“
话音未落,瞬间天旋地转,身上一重,整个人被皇上按压在锦被中。
烛火在两人交缠的剪影中明明灭灭,守在外面的宫侍们被两人弄出的动静羞得面红耳赤。
寅时的梆子敲过三声,何妙芙便醒了。她轻轻动了动酸麻的身子,耳畔时皇上均匀的呼吸声。
昨夜侍寝她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总算在男人眼里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动情和迷恋。
“娘娘,寅时三刻了。”在值夜的宫女的提醒下,何妙芙睁开眼,虽然她曾在侍寝后整夜都留在龙床上睡觉,可那是因为她立了大功,皇上给的恩典。
而现在她就要跟其他妃子一样,侍寝过后不能留下,
在宫女的帮助下何妙芙轻手轻脚的起身离开皇上的寝宫。
到了今夜她要歇息的次间,宫女为她捧来铜盆,交了温热的帕子为她净面。
何妙芙抬手制止,将人打发出去,自己梳洗然后上床休息。
朝阳初升,何妙芙坐着辇轿,指尖还残存着皇上掌心的温度,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在晨风中轻轻扬起,露出脚上穿着的软底珍珠绣鞋。
经过小花园时,前面引路的众德忽然顿住脚,他一停连带着一行人全都停住了。
众德转身向着辇轿走来,“娘娘,前面一行人是安妃娘娘的仪仗。”
假寐的何妙芙睁开眼,便见前方花坛前站着一位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梳着垂云髻,头顶斜插着一支嵌绿松石花形金簪的女子,正是之前养育着大皇子的安妃。
她身侧是早已被送到太妃处教养的大皇子。
“给安妃娘娘请安。”何妙芙下轿,屈膝行礼,从皇极殿带出的龙涎香与安妃身上的花香在空中碰撞。
安妃淡淡的扫了她鬓间皇上新赏的红宝石石榴簪,唇角勾起极浅淡的弧度,“妹妹辛苦一晚上,这早上的风太凉,可别冻坏身子。”
话中带着软刺,何妙芙知道,安妃这是保不住她那淡然的假模样了。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自从她争着养育大皇子,可把在皇上跟前的那点脸面败光了。
以至于虽然是妃位,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贵人得宠。
现在连大皇子的养育权都差点丢了,可不是不能在淡然下去了。
何妙芙没理会她那拈酸吃醋的话,低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大皇子,“大皇子安好。”
“见过明贵嫔。”大皇子一拱手,小小的人很是正经。
何妙芙对他有些喜爱,正要问候几句,安妃突然笑道,“哎,可不是明贵嫔哦,现在是何贵嫔呢。”
安妃轻轻拍了拍大皇子的头顶,声音文雅好听,却在对着何妙芙的时候带着挑衅的味道,“本宫说的没错吧。”
“娘娘说的对。”何妙芙摸了摸大皇子微凉的脸蛋,捂着嘴痴痴笑起来,“嫔妾昨夜侍奉皇上的时候,皇上还说等得空了,再为妾挑选一个好的封号。”
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刺得安妃眼睛通红,“是呢,到时候皇儿就要换个称呼了。“
安妃的笑容非常勉强,她突然凑近何妙芙,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妹要千万小心,毕竟,淑妃,嘉妃,金嫔等人才是皇上的心头好呢。“
说罢,转身牵着大皇子离开。
何妙芙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安妃的仪仗消失在朱墙的转角,才轻轻笑出声。
她摘下头上的红宝石石榴簪,忽然想起刚刚伺候皇上穿衣时皇上说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进宫几年来了,她承宠的日子也不算少,可至今她的肚子都没有动静。
一是她十五岁进宫,现在也才将将十八岁,还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二是,皇上和皇贵妃也不想让她生吧。
今早皇上突然赏了她石榴簪,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其中的寓意不用说,她也知道,对此何妙芙很是满意。
如兰轻声提醒,“娘娘,该回宫了。”
何妙芙转身见地上多了一些落叶,她忽然明白,安妃虽然失宠,却有着大皇子这个大利器。
而她这个新人虽然如晨露里的红花,开的正艳,与之相比,这宫里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