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心知肚明。
施嘉意咬着唇:“没什么。”
宋韫安在门口抱胸,不屑地说:“他把我们的信息打包发给你了对不对,还扬言说要骚扰我们。”
施嘉意目瞪口呆:“这你们都知道?!”
“施嘉意,你大爷的怎么能这么窝囊!”
“别骂我大爷,他六十多岁就死了……”
宋韫安的火气直冲脑门:“……就这种崽种连本少爷的面都见不上,你到底在怕什么?!”
五层楼梯,施嘉意走走停停。
看见灰色墙上挂着的“5F”后,她索性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想给自己出气。
可撇去“春作诗”这个千万网红博主的牛掰身份,施嘉意只是个还算有点成绩的普通人。
重点不在于“有点成绩”,而在于最后三个字。
“普通人”。
施嘉意只是个普通人,她一路走到现在,说没有经历过挫折是假的。
但相比那么多郁郁不得志的人,她这条人生路也算得上顺风顺水。
五六年的时间,施嘉意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春作诗”。
可她走得太远,忘了“春作诗”也只是个普通人。
总是在镜头前笑着的春作诗,也会因为恶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些人说她的技术不行,她就报课报班,举着摄影大师的作品集细细琢磨。
后来,她的审美水平有了量的积累,终于迎来质的提升。
那些人又换了一副嘴脸,将矛头对准她镜头里的人物。
再后来,他们将舆论的箭矢直接瞄准春作诗本人。
他们说,她只是个会拍洋娃娃糖水片的女摄影师。
他们说,她的名声一分靠技术,两分靠脸蛋,剩下的七分,靠炒作。
鼻腔刺鼻的腐烂味儿让她难受得想哭。
在这样的想法出现之前,施嘉意的眼泪已经先意识一步,从眼眶掉落,顺着脸颊掉落,再狠狠砸进楼梯上。
楼梯是裸露的水泥,她亮色的帆布鞋旁洇湿了一片。
她想说,我只是个喜欢记录女孩儿漂亮时刻的摄影师。
可那些人像是从水泥管道涌出的蚁虫,他们不由分说地啃食着她的胳膊,小腿,顺着她的四肢爬上她的脑袋,在她的眼前耀武扬威。
施嘉意惊慌地扯开一把虫子,可她抵抗的速度远比不上他们啃食的速度。
很快,她的身体被啃食了一个窟窿,他们对她仍在跳动的心脏虎视眈眈。
反复争论无果,突然,她不想斗争了。
源源不断的恶意和她幼稚的反抗一对比,显得她说出的那句“如果不爱请不要伤害”尤为傻缺。
可就在防线被攻陷得一塌糊涂时,就在她都对自己产生怀疑时,有两个更傻缺的人拿着杀虫剂出现,一边骂她是笨蛋,一边替她打扫干净身上扰人的虫蚁。
施嘉意好想爆哭。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她没有打开那扇门,或许打不打开门对施嘉意来说无关痛痒。
她曾经标称自己是“目标主义者”,是为了实现目标可以忽视周围声音的开拓者。
事实上,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这一刻,她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长出翅膀飞到楼底下,抱一抱许久未见面的朋友。
施嘉意跑下楼,脑袋涨得难受,脸颊也因为泪水发疼发紧。
尽管她总是说,好朋友之间就是你麻烦麻烦我,我麻烦麻烦你,可真到了麻烦朋友的时候,施嘉意总是一拖再拖。
施嘉意在麻烦朋友这件事上是个双标的人。
她乐意为朋友解决麻烦,她认为帮助朋友解决难题的自己是可靠的“大人”。
她很高兴成为“被麻烦”的那一个。
但她不愿意成为“麻烦”朋友的那一个。
一来是担心自己成为累赘,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二来,可能最根本的就是这个二来,施嘉意害怕朋友讨厌自己。
这比杀了施嘉意,还让施嘉意害怕。
她不想成为被朋友讨厌,或者说,“遗弃”的那个倒霉蛋。
所以被发私信被发工作短信骂的时候,施嘉意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施嘉意对自己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反复叮嘱自己,催眠自己,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顺溜的口号她小学就知道了。
她后来仔细思考过,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她这样拧巴的内心。
结局是,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凡是正常人,都需要将自己的心理保持在某个平衡点上。
施嘉意也是人,所以她将拧巴内心归因于童年。
从某种程度上说,施嘉意是被爸爸抛弃的可怜小孩。
施嘉意承认童年的阴影,承认自己拧巴的内心,她也因此学着一个人内化这些情绪。
她想,这世上那么多人都苦哈哈地活着,怎么轮到自己就受不了了。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回头。
身后就是深渊,千万不要回头!
可现在,施嘉意沿着楼梯奔跑。
亮粉的帆布鞋踏开灰尘,在脏乱的楼梯上发出闷响。
她只想跑快点,再跑快点。
她想见何思姝,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迫切地想见到何思姝。
她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
晦涩的楼道里,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
回头看见的,不是吃人的深渊,而是无论何时都百分百支持施嘉意的何思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