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以礼看出她一瞬的慌神。
他撇开眼神，慢悠悠从购物袋里拿出果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爸说今年过年让你回奶奶家吃饭。”
“哦，哦……”施嘉意明显还没有回过神，“今年过年？年前吗？”
“对，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汪以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打开冰箱门，冷不丁地和两个月前的烂苹果面面相觑。
“施嘉意！你又不吃水果！就是知道你不爱吃，才给你特地选了能放挺久的苹果，要放盒草莓都烂穿地心了……”
施嘉意觉得舅舅可能是到了更年期，越发喋喋不休：“你得多吃点水果，水果有维生素，能防脱发，你总不想学成秃头吧……”
“当然，我不歧视秃头。但你最好还是把我给你买的那瓶六百大洋的维生素吃了。”
“就是因为你不好好吃蔬菜水果，身体底子才那么差，上周的体检报告怎么说？”
施嘉意用小叉子叉了块芒果，在眼前翻来覆去地观察：“挺好的。”
“得了吧！你低血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还不知道你……”
“跟你妈简直一个德性，忙起来都顾不上吃饭……”
“我可提醒你，你要是经常饿肚子，之后身体难受的还是你！”
施嘉意见他一时没有结束的趋势，赶紧打住话题：“舅舅，我爸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汪以礼扔苹果的动作轻微一顿：“……今天上午。”
他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除了让我年前去北临，还有其他话吗？”
汪以礼没吭声。
“他和他现在的老婆……”
施嘉意还没说完后半句，汪以礼把一袋焉巴的苹果从冰箱掏出，咚的一声扔进厨房垃圾桶。
施嘉意知道汪以礼讨厌那个男人。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谁会不讨厌在姐姐出差空隙偷腥的姐夫。
如果有，那这人估计得上精神病院挂号了。
比起怨恨，施嘉意对那个男人更多的是不理解。
如果可以，施嘉意真想穿越回十七年前的秋天。
她想指着施建宇的鼻子问问他。
既然不能对爱人一心一意，为什么在大学期间每天给心爱的女孩送早餐，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为什么要在婚纱照里露出那样含情脉脉的眼神，为什么要在世俗面前承诺白首不相离。
还有，为什么要给她取名施嘉意。
取名字时，汪以美说施嘉意这名重合率太高，除了顺口别无优势。
施建宇却说，嘉意嘉意，人生美好又如意。
如今想来，施嘉意心口只觉一阵荒谬。
“那你回去吗？”汪以礼问她。
施嘉意静了几秒，薄纱似的光影笼着她细密的睫毛，在眼窝投下一片欲言又止的阴翳。
她像是下定决心，将那汁水饱满的芒果送入唇齿：“嗯，回去。”
“别想太多，过去的都过去了，”汪以礼打开手机，在几个页面间切换，“对了，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大理石餐桌泛着萤光，施嘉意托着腮想了想：“……想养只小动物？”
嫌恶神色毫不掩饰，汪以礼撇嘴道：“不会又是那些没毛的爬行动物吧？我可告诉你，我和你妈看见那东西都起鸡皮疙瘩，你要真想养很可能会被逐出家门。”
“……哦，”施嘉意耸肩，“那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了，舅舅你看着送吧。”
“你为什么喜欢那么可怕的生物？”
“不可怕啊，小小一只，眼睛水灵灵的，还能陪着你说说话……”
“打住，你可别魔怔了。那玩意儿爬我身上我都能当场去世……”
叮咚。
电梯门缓缓停定，管家模样的男人拎着一大袋肯德基出来：“施女士，您的外卖到了。”
施嘉意起身：“我没点啊？”
“我点的。”汪以礼接过外卖，笑眯眯目送管家下楼。
施嘉意歪着脑袋吐槽：“大晚上还吃炸鸡，不怕费尽心思练的好身材一夜消失啊？”
“还不是下午去你学校，害我会议都才刚开完。”
“舅舅你……开了半天的会啊？”施嘉意顿时心生愧疚。
“不然呢？”
“啊——”施嘉意的语调一连转了十八弯，就差两眼含泪，“舅舅，你真好——”
汪以礼无情推开她：“不吃这套。”
施嘉意嘿嘿一笑，忽然想起汪小美远在国外的交代：“对了，汪小美同志前段时间发消息来问，舅舅你……”
“我什么？”
汪以礼慢条斯理享用自己的碳水大礼包。
“就是……”
“有话直说。”
“她问你，最近有没有学做菜……”
汪以礼眼皮都懒得抬：“学那没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汪小美说，现在都流行居家好男人。”
“……”
汪以礼沉默两秒，放下手里的鸡块：“我有钱就行。”
施嘉意：“……也行。”
十二月底，汪小美同志拖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施嘉意面前。
她风采依旧，只是眉眼间略显疲惫，张着大大的手臂冲施嘉意笑：“施嘉意，我的宝贝，快过来给妈妈抱抱——”
一月中旬，江临初中期末考。
施嘉意不负众望成功攀登年级第一，被简文心授予“江临最强转学生”称号。
施嘉意：“我俩一起读了半年，谁转学了？”
“你又不是江临初中本部升上来的。”
简文心悄悄压低声音：“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老师消息都是共通的，我小姑跟我说，他们最看好的学生其实是——”
简文心指了指少女旁侧的位置： “你的帅哥同桌，至于你……”
她朝施嘉意抛了个媚眼：“要不是你第一场月考窜到前三，估计他们都不会注意到你。毕竟特优班，你懂的，好苗子太多了……”
“诺，给你卷子。”
施嘉意接过松松垮垮一叠卷子：“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要把学校门口的喷泉打赏给我。”
简文心视线缓缓上移，企图躲过这一茬：“啊？谁口气这么大啊？真是差劲，我们别搭理她。姐姐给你带了桃仁酥，给你。”
“这是你的，这是思思的，这是班长的……”
简文心分了一圈，后座的宋韫安不服：“我的呢？！”
“你的……”
简文心大方赐给他一个大白眼：“小宋子，鉴于你又考了本学期的最后一名，姐只能赏你一把空气。”
“靠！”宋韫安从位子上起身，两手一撑，灵活跳出同桌的位置：“那你就把你自己的让出来——”
嗖的一声，他夺走了简文心手里的酥饼，在少女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洋洋得意：“简文心，以后你可得记得给小爷带上。”
简文心“哼”了一声，从书包里又掏出包新的桃酥，夹在指尖晃了晃：“早、有、准、备！”
两个活宝一台戏，逗得施嘉意哈哈大笑。
施嘉意侧头，陆垣也坐在位子上不动如山，随手翻着期末卷子。
少年微垂眼睫，眸中云淡风轻，让人瞧不出内里的情绪。
自己抢了帅哥的第一名，帅哥不会介意吧？
这个念头产生后不过两秒，施嘉意就甩甩脑袋：大家各凭本事拿的分数，自己的成绩比帅哥还高12分，第一名当然是自己的！
没错，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想到这，施嘉意终于是露出了微笑。
陆垣也感受到旁侧奇怪的目光，转过脑袋和她的视线对上。
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微微弯着。
陆垣也不由得想起前几年旅行经过川藏线时，沐浴在天光中冰雾圣洁的天泉。
他一时有些说不上来的胸闷：“怎么了？”
施嘉意在他的注视下摇摇脑袋，乖乖地说：“没什么。”
施嘉意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底清澈纯真，红润的唇微抿。
她的神态说是快节奏的高中学生，其实更像坐在公园里的散客。
春风拂面，她和你，两个人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少女身上带着松弛自在的气质。
陆垣也收回目光。
倒不是觉得施嘉意古怪，毕竟施嘉意平时怪异的行为不少。
他不去看她的原因，是那股香味又妄图钻进他的衣领。
施嘉意说是身体乳的味道。
但他闻着不像，那种香味不是化学剂的反应。
一定要说的话……
这更像是施嘉意自己的味道。
很淡，很轻盈。
掺着一丝丝甜味儿的香。
“你发什么呆？”施嘉意拿着甜筒递给他，“我可告诉你，吃了我的冰淇淋，你可不能小心眼。”
施嘉意严重怀疑陆垣也放学后一路无言的原因，其实是对自己成为第一名“怀恨在心”。
美丽大方的施嘉意只能委屈自己在周六把他约出来，在瑟瑟寒风中给他买了个冰淇淋。
“……天气冷的时候吃冰淇淋不好。”
陆垣也拨开雪糕的塑料盖。
施嘉意不以为然：“天气冷的时候吃冰淇淋才好，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
“哦？”陆垣也挖了一勺香草冰淇淋，“哪位专家提出的观点？”
“你旁边这位貌美如花的砖家。”
“……”
施嘉意拍拍他的肩膀：“帅哥，我跟你说个事。”
两人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手里握着冻手的冰淇淋，和外边呼着白气的行人好似不在一个空间。
施嘉意很少这么正式开启一段对话，陆垣也回头看她：“你说。”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陆垣也以为她要开始一段石破天惊的发言，没想到女孩只是勾了勾唇角：“你真好。”
性格不好，但脾气好。
施嘉意偷偷想，要是性格不那么高冷，加上这张帅气逼人的罪恶脸蛋，估计能在学校收获一大帮小迷妹，也可能是小迷弟。
陆垣也怔了会儿，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时，施嘉意已经笑嘻嘻接了下文：“不过帅哥，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呆呆的？”
“哪里呆？”
施嘉意指着少年的眼睛：“这里呆。”
而后又指了指他的脸颊：“这里呆。”
“还有这里——”
施嘉意的本意是指陆垣也的嘴唇，没想到力度把控错误，一下怼到了对方的下唇瓣。
软软的。热热的。
手感居然还不错。
这想法对吗？！
施嘉意，你可是差点把手指戳人家嘴巴里！！！
她大惊失色，差点从高脚凳摔落：“我、我没有要戳你嘴巴的意思……”
少女的惊慌只在刹那，霞红的脸衬得她的眼更亮，圆溜溜，水灵灵。
少年平静回复：“嗯。”
某个马大哈欲哭无泪：“……我真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陆垣也哭笑不得：“我知道。”
两人出便利店后分道扬镳，施嘉意顺着街道回家，陆垣也站在街角回信息。
等彻底回复完陆母按捺不住的八卦心后，他抬眸往施嘉意离开的方向望去——
施嘉意穿着鹅黄的羽绒服，戴着奶白针织帽。
帽子上还竖着两只可爱的同色系猫耳。
她一蹦一跳，在呼啸的寒风中和街边的垃圾桶“斗法”——
忽而走近探探垃圾桶，忽而捂着鼻子跳后几步，然后再次重复以上动作，像是在为某种行动做心理准备。
三秒后。
施嘉意拉高袖子，一截雪白手臂伸进了垃圾桶。
陆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