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嘉意轻旋台灯转钮，憨态可掬的小熊灯倏地亮起柔和灯光。

大大小小上百个玩偶挤在房间角落，甜甜地冲她笑着，似乎在恭喜小主人终于结束劳累的一天。

空调被调成静音模式。

施嘉意坐在床边和新认识的伙伴聊天。

「十一：你头像的小人是自己画的吗？看起来像是手绘，好漂亮^^」

无论面对何方神圣，施嘉意总能精确找到开启交流的话题。

说白了，就施嘉意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就算有一天误入深山老林，她都能和荡来荡去捶胸口的猴子唠上两句。

「安眠：是手绘稿，但不是我画的。」

对方大概是看施嘉意没回，又添了一句。

「安眠：谢谢你喜欢它。」

「十一：你的小人有名字吗？看你很在意的样子嘿嘿~」

「安眠：有的。」

一般人到这里就感受到边界不再追问。

可施嘉意是谁？

她一个从小没有大人约束，只知道我行我素的小屁孩，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了解新同学的好时机。

「十一：它的名字是什么（星星眼.jpg」

何思姝看着弹出的消息怔了几秒，起身沿着床位走向落地窗侧。

手机显示时间已过十点半。

窗外的繁华夜景丝毫没有落幕的意思，大屏霓虹在窗侧交叠成影。

半个身子陷入柔软的羊毛毯，何思姝背靠窗户，往斜对角最远端的房门瞥了一眼。

漆得乳白的房门像一张过滤网，门外歇斯底里的争吵传至何思姝耳中，只剩断断续续的朦胧音。

她收回幽深的目光，视线在屏幕上停落。

施嘉意在等她回复的时间里又发来一串可爱表情包。

「安眠：抱歉，刚刚去喝了口水，她的名字是小婉。」

小婉？

施嘉意心中疑惑更深，她飞快地手机键盘上打了几个字。

「十一：思思，小婉是你的小名吗？」

何思姝不适应朋友间亲昵的称呼，但还是回了消息。

「安眠：不是我的小名，是我一个很亲近的人的小名。」

输入框来来回回写了删，删了写。

何思姝最终只发了一句结束语。

「安眠：时间不早了，你要早点睡吗？」

施嘉意的信息立刻跟上。

「十一：本来是想早点睡的，但我突然发现没加班长的微信，善良的思思大人，你能推一个给我嘛（小猫委屈.jpg」

「安眠：当然。」

随之出现在聊天框的是一张昵称为“lyy”的电子名片。

施嘉意想都没想就点了添加好友，还贴心地在申请信息处标明自己的大名。

一套动作下来，施嘉意转回何思姝的聊天界面。

「十一：加了，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

「安眠：他通过好友申请很快，你可以等个三五分钟（小猫笑脸.jpg」

施嘉意对新同学的表情包小细节感到心窝暖暖，一通感谢后互道了晚安。

没过一分钟，班长就真如何思姝说的那样通过了信息。

施嘉意兴冲冲点开自己的一列可爱表情包。

正打算挑个礼貌问候的发过去，没想到对面比自己先行一步，发了个意味不明的问号。

「lyy：？」

施嘉意从这个大大的问号中咂摸出几分来者不善的味道，但本着一个教室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原则，她还是选了可爱小猫的表情包打招呼。

「十一：你好呀，班长（小猫问好.jpg」

「lyy：你哪来我的微信？」

「十一（忍辱负重版）：朋友推我的，怎么啦班长？」

对面足足沉默三十秒，才发来下文。

「lyy：你确实毅力可嘉，能从公交车追到这里。」

这下轮到施嘉意疯狂爆问号了。

「十一：你什么意思？？？？」

「lyy：公交车上你不是说改变主意了，不会再加我的微信？」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施嘉意大脑轰的一声炸开。

回家路上的记忆噼里啪啦在她脑海中放烟花。

是他！

就是他！！

高冷男神经，无敌自恋狂……！！！

施嘉意火冒三丈，恨不得使劲摁摁人中，希望再睁眼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三四回急促深呼吸后，施嘉意平复心情，眼神无意中瞟到聊天框最上方的昵称。

lyy。

陆垣也。

啊啊啊啊啊——

这算什么！！

他不会觉得自己在公交车上口是心非其实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吧！？

这还不如直接要了施嘉意的命来得痛快！！！

她斟酌几秒，语气直接冷下三个度。

「十一：……我不知道你是班长，你自己不说，也没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班长是你！」

「lyy：要知道是我就不加了？」

「十一：对。」

对面的回复速度简直和气死人不偿命的自动回复机器人没区别，施嘉意聊天的心情瞬间全无。

这是她人生里第一回不想和新认识的人找话题。

她索性熄灭屏幕，不再关心对面的消息。

叮咚。

施嘉意探出手又缩回，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两人的聊天框。

「lyy：陆垣也。」

施嘉意没回他，他也无所谓，直接说。

「lyy：你是施嘉意，今天整理名册的时候看见了。」

「十一：谢谢？」

话不投机半句多。

施嘉意打开免打扰，小眼一闭安心入睡。

兴许是汪以美出差离家，施嘉意并没有如设想那般一觉到天明。

光怪陆离的梦境化为扑朔的黑蝶，将她引回过往支离破碎的点滴。

熟悉的男人声音盘旋在混沌半空，像是蒙上一层薄膜，迷蒙模糊。

施嘉意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她一步逐渐凝结。

心肝脾脏，从里到外彻骨寒凉。

“……施嘉意，我问过你班主任，你这回完全可以拿到奥数竞赛的名额……你就这么不珍惜？你就这么不想上进……”

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透着深不见底的疲惫。

“……施嘉意……我对你很失望……”

“你怎么能这么做……”

“……”

无数张嘴巴在混沌半空张张合合，吐出尖利刺耳的责怪声。

这些声音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施嘉意双脚冰凉，甚至没感受到泥泞里长出了无数双手，此刻正撕扯着她的肢体。

血肉不堪的胸腔被硬生生撕裂。

她低头，看见里面千疮百孔的，还在挣扎的心脏。

她吓得不轻：“……不要，不要说了……”

可那些张牙舞爪的“嘴巴”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雨点般的哀叹几乎抽空了施嘉意的力气。

“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为什么不能让我省心点……”

施嘉意崩溃大哭：“家里没有声音，我害怕……我、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施嘉意！施嘉意！”

房门被咚咚咚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施嘉意猛地惊醒，湿润的双眸尽是惊恐之色，胸腔中的心跳更是沉重到两耳轰鸣。

她赶紧抬头检查，白皙的手臂上果然又出现了可怖的猩红抓痕。

窗外的天色蒙蒙亮，高楼林立的大厦间只透着少数几缕晨曦。

她还没从淤泥漩涡的悲伤中缓过神，男人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施嘉意，别怪舅舅没提醒你，现在已经五点半了，你可是今天早上六点要出门上学的人！”

房门又传来焦急的敲门声。

床对面的泰迪熊抱着粉红的苹果，对施嘉意露出一个慰藉似的笑容。

施嘉意掀开空调被下床，从衣柜里挑了件长袖套上：“我马上就好，给我七分钟！”

“行。”

换衣服加洗漱，施嘉意真的只花了七分钟。

男人调侃她：“少女，你对时间的把控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手里的动作没有停，手脚麻利地将水果摆进冰箱。

施嘉意家的冰箱双开门，能装下五个施嘉意那么大的小孩。

当然，这只是施嘉意对自家冰箱的形容。

“舅舅，你今天怎么来了？”施嘉意跟在男人身后，歪着脑袋看清冰箱里塞了两个柜子的苹果。

“我买了你们楼上的房子。”

施嘉意：“啊？”

她大为震撼：“汪小美不是说你的工作室上个月宣告破产了吗？！”

汪以礼云淡风轻：“那是经营不善倒闭了，不算破产。”

“……舅舅，”施嘉意咽了咽口水，以她对这栋小区一梯一户房价的了解，她不免有点战战兢兢，“你是借了高利贷吗？”

汪以礼：“好好好，真是舅舅的好外甥女！”

“上个项目我赚了两个小目标，别说单买你们家楼上，就算买个三层打通都行。”

“……两个小目标？”施嘉意扑闪扑闪的眼睛流露出疑惑，“两、两千万……？”

汪以礼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哼着小调心情颇好。

“两个亿啊？！”施嘉意大惊，抬头看见汪以礼头上闪着耀眼金光的两个大字——

金主。

“我可什么都没说。”

“舅舅——”施嘉意能屈能伸的品格完全展现，她晃晃男人肌肉线条流畅的胳膊，嗲声道，“你也太厉害了！你简直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舅舅！”

汪以礼乐呵一笑：“不过呢，施嘉意，我打算退休啃小了。”

“……啃、啃小？”

汪以礼扶扶眼镜，一副退休资本家的嘴脸：“当然啦，这不是还有你呢，施嘉意，舅舅给你指一条明路。现在互联网行业这么——”

“停，停！”施嘉意及时打断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背上书包，“舅舅，我上学快迟到了……你看，要不先送我上学去？”

六点半。

江临高中的晨跑时间。

可怜施嘉意还没从早上的两个亿缓过神，两眼一黑先倒在了跑道边。

天杀的老舅又忘了给自己带早餐。

恰好，施嘉意也忘了自己是个需要吃早饭的人类。

“同桌？”

熟悉的声音从施嘉意头顶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