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在河边骑着骑着车，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头水牛正在河边喝水。

她用脚刹停下车走到马路边，双手扩于嘴旁做喇叭状大声喊:“老牛我有自行车，你有吗？哦……你没有啊！我中午还吃了牛肉干你吃吗？哦……你不吃啊！”

艾晴在后面看见艾心这副贱兮兮的样子，随即扯出个无语的笑。

那牛竟也不知道是不是通人气，听到“牛肉干”三个字的时候忽然甩了下尾巴，接着前蹄又在草里刨了两下，睁着牛肉包子大眼便朝艾心瞪来。

艾晴突然也想吓吓艾心，她故作惊恐地喊:“艾心心~它要过来报仇了，快跑啊！”

艾心果然被吓到了，小腿飞快地窜到自行车前面，东倒西歪地骑上后就开足马力狂蹬不止。

这回轮到艾晴在后面哈哈哈哈哈地笑了，她这个皮猴子一样的妹妹，居然也会有怕的东西。

望着艾心狼狈逃跑的模样，真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泛黄的日记页被风吹动，最后一页是写了大半张的抱怨。

9月30日 阴转暴雨 我今天过生日呵呵——

今天我很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说好了给我过生日，结果我好几天高烧不退。老爸老妈在厂子里加班，姐姐在她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加班。

外面下了一整天的大暴雨，也没办法出去给我买生日蛋糕。

一室寂静，只有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碾过。床头那盏昏黄的小夜灯，照着床上苍白娇弱无力的我。

我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侧耳聆听雨水冲刷玻璃窗哗啦啦的流水声。

轰通！又是一声震天雷劈下来。

雷啊~你劈死我吧！18岁生日要蛋糕蛋糕没有，要好饭好菜没有，买的新衣服也穿不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吃过退烧药了，可我的身上脸上还是好烫。我刚刚用手机查过，长时间高烧不退会烧成傻子，我该不会是要变成傻子了吧？

不要啊！我还没赚钱给我姐花，有那么多美食没吃，有那么多世界的美景没看，有那么多的漂亮衣服还没穿……

哎~又有点想睡觉了~

…………

嘿嘿～刚才姐姐进来给我量了量体温换了退热贴，我还是39度多点儿。

姐姐说家里的这个退烧药不管用，现在这阵雨稍微小点儿了，她要去楼下药店给我买其他牌子的退烧药，顺便可以再给我买点小零食儿恰恰。

我说了一大堆……姐姐说不会给我买口重的东西，其他都买。

噢耶！！！奥耶！！！我就知道我姐姐最好了。

当姐姐拿伞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还落下了一样小零食。

我急忙光脚跑到门口拉住她的手，并深情抛了个媚眼，温柔地对姐姐说:“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再给我带包泡椒鸡爪子哈。”

姐姐无奈又宠溺地笑看着我说，泡椒不行卤的勉强可以，我比出一个OK的手势后松开了她的手。

姐姐关上门之前说:“我带钥匙了，你别给陌生人开门。”我点点头，继续回床上睡觉啦！

今日份心心日记就到这里啦！

等我睡醒就可以吃到姐姐买回来的小零食了，开森～开森～

随着艾晴的背影逐渐消失于，一个个楼梯的拐角处。楼道内昏黄的声控灯，亦在她身后接连熄灭，她独自走进那个风雨黑夜里。

艾心不会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能握住姐姐的手，也是她率先放开姐姐的手。

此后经年，艾晴的名字会变成扎进她心里面一根很深的刺，拔不出剜不掉不敢提起一碰就痛，只能被她藏在最深最柔软的地方。

每每午夜梦回时，艾晴的音容笑貌会不自主地降临在她脑海中，艾心次次死抱着艾晴温热的身体不肯放手，可是艾晴终究会变成光粒从她怀中流逝。

在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愧疚与思念的双重折磨下，寻找艾晴变成她此生唯一的执念。

艾心无数次从梦中哭着醒来，泪水打湿枕头哽咽着忏悔。

姐姐……心心再也不吃零食了。

姐姐……心心退烧了不用吃退烧药了，你快回来吧……

姐姐……你不是有家里钥匙吗？你为什么不回来？是在怨心心吗？

许许多多的人对艾心说:“这不是你的错。”

“放下吧~人总归要向前看~生活也总要继续的。”

“你姐看你这个样子她也不好受。”

然而艾心统统听不进去，她终日被囚困于由愧疚思念编织的牢笼里，每想起艾晴的脸庞一次，她便承受剜心之痛一次。

这般摧残下艾心性情大变。

………………

画面转换，五年后的艾心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穿黑色运动套装，足蹬一双黑面白底运动鞋。

正坐在1号地下城第10层的户外饮品店角落里，指尖夹烟吞云吐雾，桌上的烟灰缸中已经堆积了一层厚重的烟灰。

艾心点了一瓶度数最高的白酒，她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仰头灌下一口口烈酒，耳边的声音又清晰了几分。

艾心在嘈杂刺耳的杂音中，努力分辨出那抹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声音。她从商场开门坐到商场关门，之后辗转至九层的酒店继续听。

分不清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反正每天只要艾心睁眼就开始听，除非烟酒彻底麻痹掉她的神经，才能迫使她停下。

地下城的楼板并不隔音，每日早起都会有服务生来给艾心送早餐。

这一日同样也是，服务生几乎是要把门锤碎，才能叫醒里面的女人。

艾心晃晃悠悠地从地板上爬起身，左摇右晃到门口拽开门，其间还不小心踢倒了几个空酒瓶。

站在门口扬着标准微笑的男服务生，递给艾心小托盘。

艾心接过来，闭着眼囫囵说完一句谢了便要关门。

服务生忍不住轻声开口提醒:“不好意思艾女士打扰您一下，您在我们这里预存的半年入住期，明日2点钟即将过期，请问还需要为您办理续住服务吗？”

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艾心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明天就搬走。”

“好的，酒店这边温馨提醒您，过度饮酒有害健康哦。”那服务生谨慎斟酌地说道。

其实还不是怕这姐姐万一喝死在他们酒店，到时候酒店声誉受损。

艾心端着早餐90°鞠躬道谢，显然是饮酒过度还不清醒:“多谢您嘞！不过你不是每天早上都给我送早餐嘛，万一哪天早上砸不开门，我死啦你肯定第一个知道。”

随后也不等服务生再说些什么，艾心砰的一声甩上门。

一个说城门楼子一个说胯骨肘子，驴唇不对马嘴，艾心还以为服务生是怕她死了臭在这房里。

艾心此时正值生理期，一次比一次剧痛的生理期，几乎快要掉她的大半条命。

她侧蜷在地板上，左手拎起昨夜还剩下的半瓶白酒，右手从托盘上摸索到一个牛角包，一口酒配一口面包也无所谓什么味道。

即使痛的小脸煞白冷汗直冒，她依然不肯吃止痛药只是一味猛灌白酒，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和谁较劲？

痛到迷迷糊糊的艾心，睁眼望向落地窗外的碎石子花园，花园最外侧是木质圆弧直网状围栏。

透过网格可以瞧见不远处的电梯，那是1号城三百台电梯里每天最繁忙的一台。

艾心躺在地板上，顺着电梯开合听下面的声音，有时听得烦了也坐着电梯下去走走。

188层她能很清晰的搜索完每个犄角旮旯，连哪家小孩每天咳嗽几声她都知道，可偏偏就是听不见她想听的人。

仰头再灌下一口烈酒，辛辣刺激的味道瞬间滚过喉咙，这对于五感异常灵敏的艾心来说，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但……那又怎样，酒不但能帮助她听得更清楚还能免于做梦，现在便是有人拿长生不老药来换她手中的酒，她也是不换的。

不过……这口酒下肚，艾心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身体里似乎有一把火在烧，干旱炎热的火焰炙烤着她的每一个器官。

她的眼睛好疼，眼球不断胀大要跳出眼眶。她的耳朵好疼，有两把尖锐的匕首正在耳道内翻绞，鼻子酸疼嗓子干裂。

艾心努力张大口试图让空气流进来，能够稍微缓解一下喉间干裂的感觉。

但是！从她嘴巴里突然涌出股腥甜的红色液体，艾心跪在地上伸手去摸——是血。

眼睛在流血、耳朵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巴里也在流血。在被血模糊的视线中，她好像看见姐姐浑身是血地朝她飘过来，向她索命。

艾心奋力发出身体内，最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一声惊恐的长尾音过后，艾心轰然从床上弹坐起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的房间，抬手胡乱摸着自己的眼鼻耳口，再低头看看身上盖着的被子。

恍然惊觉没有血！是梦！

那……这个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艾心慢慢在脑海中往前搜索，她记得贺松抱着四个孩子，和她一起去六层医疗中心。然后有个人尖叫指向废弃医疗室，她走进去看见一排黄色垃圾桶、裹尸袋、心形胎记之后就没了。

所以那个裹尸袋是真的！那块心形胎记也是真的！真是她……

艾心当即掀开被就要朝房门的方向跑，结果刚跑两步便被什么东西牵扯住。

她回头看，是一根透明输液管粘在她的右手背上。

艾心后退一步，胡乱撕扯两下手背上的胶布，一把拽出尖锐针头，暗红色血液顺着不锈钢针尖溅出。

她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光脚往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