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秋，上海北站的铜铃撞碎薄雾时，池瑜正替景念池系紧围巾。九岁的男孩脖子上挂着用弹壳串成的项链，那是他从父亲军功章盒子里"偷"来的宝贝，每颗弹壳都刻着小小的"胜"字。

"妈妈快看！"念池突然指着站台尽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晨霜。景故渊的军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左袖的银星勋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而他怀里抱着的木匣子上，缠着的不是绷带，而是截带血的樱花布——那是池瑜寄去朝鲜的围巾边角料。

"爸爸的胡子扎人！"念池笑着躲进池瑜身后，却又偷偷探出半个身子。景故渊单膝跪地张开双臂，左脸上新添的伤疤从耳后红痣延伸到下颌，像道被岁月吻过的痕。"念池长高了。"他的声音混着鸭绿江畔的风雪，却在触到儿子指尖时骤然变暖。

池瑜接过木匣子，摸到盒盖上凹凸的刻痕——是朝鲜文的"和平"与中文的"念池"。当她打开时，里面掉出朵压得薄如蝉翼的金达莱花，花瓣间夹着张纸条，墨字被风雪晕开却依然清晰："在零下三十度的战壕里想你，发现雪花和你缝的樱花补丁一样美。"

北站外的樱花树正落英缤纷，这是上海第一年大规模种植和平樱。景故渊用左手替妻儿拢了拢衣领，袖口露出的青竹刺青旁，新添了道形似刺刀的疤痕——那是他在砥平里战役中用匕首肉搏时留下的。"这些樱花树，是用炮弹箱改的花盆种的。"他踢了踢脚边的树根，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弹壳。

电车上，念池趴在窗棂上数着街景，忽然指着百货公司橱窗惊呼："爸爸快看！和你枪上一样的樱花！"玻璃倒影里，景故渊的勃朗宁枪托内侧，"念池"二字与橱窗里的樱花胸针交相辉映。池瑜想起他信里写过："每次擦枪时看见儿子的名字，就觉得枪管里开出了花。"

"想吃桂花糖粥吗？"池瑜摸摸儿子肚皮。念池用力点头，却在景故渊掏钱包时按住他左手："爸爸用右手吧！"孩子的眼里映着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曾看见父亲在灯下用左手给母亲写信，右腕缠着渗血的绷带。

景故渊愣了愣，随即笑出眼泪。他伸出右手，掌心的老茧比出发前更厚，但无名指的婚戒依然锃亮。"爸爸的右手，现在专给念池拿糖粥。"他揉乱儿子头发，左手却悄悄握住池瑜的手，用拇指在她掌心画圈——那是摩斯密码里的"想你"。

黄昏的阳光漫进电车，池瑜望着丈夫脸上的伤疤，忽然想起1942年的重庆大轰炸。那时他们躲在防空洞里，他用刀片在墙上刻下"念池"二字，说等胜利了要让孩子在开满樱花的路上奔跑。如今，电车正穿过花雨，念池的笑声混着卖报童的吆喝，织成最温柔的和平曲。

"到站了。"景故渊先下车，转身时张开双臂。池瑜将儿子递过去，看着父子俩在樱花树下旋转，军大衣与童装上的樱花图案重叠，像幅会动的画。她摸出怀表，19:23的指针指向"家"字方位，表盖内侧的合影里，年轻的他们站在废墟中，而此刻的樱花，正落在照片里他们紧握的手上。

夜风带来桂花甜香，三人踩着花瓣往家走。景故渊的左手提着糖粥陶罐，右手牵着念池，池瑜走在中间，听着父子俩争论"樱花和金达莱谁更美"。她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不是地理的终点，而是当战争的硝烟散去，你爱的人能笑着踩过落花，说一句："回家真好。"

樱花落在景故渊的勋章上，池瑜伸手替他拂去。他趁机将她的手按在左胸，那里跳着的，是经历过深渊与战火后，依然为她跳动的心脏。念池举着空糖粥碗，在前面喊："爸爸妈妈快跟上！"

远处的钟楼敲响六点二十三，不是19:23，却同样温暖。池瑜望着漫天樱花，想起景故渊在信里写的最后一句："阿瑜，当樱花落进你发间时，我已踏上归程。这一次，不再有离别，只有岁岁年年的樱花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