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帆船的竹帘被江风掀起时,池瑜看见陈先生袖口的学生徽章在晨光中晃了晃。那枚铜质徽章边缘刻着"五卅"字样,和景故渊书房暗格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她指尖抚过油布包上的血渍——那是昨夜他替她挡住流弹时蹭上的,此刻在晨曦中像朵开败的红梅。
"日谍名单在第三页夹层。"她压低声音,船尾突然传来木板轻响。陈先生眼角微抽,袖中钢笔已抵住她腰间:"池小姐,得罪了。"话音未落,舱底钻出两个戴瓜皮帽的汉子,袖口露出的太阳旗刺青让她瞳孔骤缩——是松本安插在重庆的"樱花组"。
钢笔尖刺破旗袍的瞬间,池瑜突然踩住对方脚背,怀里的勃朗宁已顶住来人咽喉。她闻见对方身上混着的樱花香水味,和松本雅子办公室的气味一模一样。"你们跟踪我?"她扣动扳机的手忽然顿住——舱外传来汽笛声,三艘挂着膏药旗的炮艇正朝红帆船驶来。
陈先生脸色骤变:"是水警厅的船!池小姐,他们肯定是冲着情报来的......"话未说完,一颗照明弹划破晨雾。池瑜看见炮艇甲板上站着个穿藏青色马褂的男人,金丝眼镜反着光——是父亲的机要秘书林叔。而他身旁的女人披着墨绿斗篷,正是本该死于昨夜的松本雅子。
"池瑜,你果然和□□勾结!"松本的日语混着重庆口音,"景故渊已经被捕,皇军的宪兵队正在来的路上......"她抬手示意,两名士兵押着个血人走上甲板。那人的白衬衫浸透暗红,左脸肿得辨不清模样,但右耳后的红痣像淬了毒的朱砂——是景故渊。
池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他手腕反绑的绳结是"死扣",但小拇指却微妙地翘着——这是他们在上海学的暗号,代表"假俘"。而他胸口的"叛徒"疤痕上凝着黑血,那是用锅底灰混着狗血做的伪装。
"把情报交出来,我饶他一命。"松本掏出驳壳枪抵住景故渊太阳穴。池瑜注意到她食指缠着纱布——昨夜在货船密道,自己的刀片应该划破了这女人的虎口。这个发现让她掌心的冷汗稍稍退去,指甲触到旗袍口袋里的纽扣,刻痕"生死同渊"硌着皮肤,像他的体温。
"情报在红帆船的暗格里。"她故意让声音发颤,朝船尾走去。经过景故渊身边时,他忽然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表。"池瑜摸到怀表链上的凸起,那是他昨夜塞进去的细纸条。她背过身打开表盖,19:23的指针突然转向3:15——这是摩斯密码里的"江防图"。
炮艇撞上红帆船的瞬间,池瑜扯下脖子上的平安佩——那是十三岁时他送的生日礼物,玉坠内侧刻着"瑜"字。她将玉佩抛向景故渊,他被绑的手突然翻转,绳结竟应声而解。池瑜这才看清,他手腕上的"伤痕"是用草药汁画的假疤,真正的摩斯密码刻在肘弯内侧,此刻正随着肌肉牵动显现出"炸□□"三个字。
"卧倒!"景故渊突然扑向松本,池瑜趁机滚进船舱。她摸到暗格里的铁皮箱,打开时却倒吸冷气——里面不是情报,而是捆着红绳的樱花照。照片背面的日文被重新翻译过,"任务完成日"下面多了行小字:"即与阿瑜共赴战场时"。
甲板传来枪响。池瑜抓起箱子往外冲,看见景故渊已夺过松本的枪,却在瞄准林叔时忽然踉跄。她这才发现,他后腰插着柄匕首——是松本的蝴蝶刀。"别管我!"他怒吼着踢向弹药箱,"去船头启动机关......"话未说完,林叔的枪响了,子弹穿透他右肩,却在击中池瑜前被陈先生扑开。
陈先生的血溅在樱花照上,池瑜这才看见照片边缘的水印——是嘉陵江底的暗礁分布图。她突然想起景故渊曾说过,日军在江底布了三百颗□□,坐标藏在"中日亲善协定"的页眉里。而此刻,松本正举着协定书狂笑:"池瑜,你以为拿到名单就赢了?皇军的轰炸计划......"
她的话被爆炸声截断。景故渊不知何时爬到了炮艇引擎旁,手里攥着从池瑜发间扯下的发丝——那缕头发此刻正缠着导火索,滋滋燃烧的火星映着他染血的笑。"阿瑜,按原计划走!"他吼着抛出个油纸包,池瑜接住时闻到熟悉的薄荷烟味——是他常用的情报密写剂。
松本的尖叫声混着江水。池瑜抱着油纸包跳进嘉陵江,刺骨的水流里,她听见景故渊最后的话被炮火撕成碎片:"去......朝天门......十七号浮标......"她在水下睁开眼,看见炮艇正在下沉,景故渊的身影在火光中扑向驾驶室,却被爆炸气浪掀到船舷,左臂血肉模糊却仍在挥动——他在示意她快走。
上岸时,天已大亮。池瑜摊开油纸包,密写剂遇水显形,露出的不是日谍名单,而是张泛黄的结婚申请书。男方姓名栏空着,女方写着"池瑜",日期是"民国二十四年五月二十日"——正是她十八岁生辰。申请书背面用铅笔写着:"待抗战胜利,补签姓名。"
她攥紧纸张往朝天门跑,十七号浮标旁停着艘乌篷船。船篷里坐着个戴斗笠的老人,掀开帘子时,池瑜看见他胸前别着的不是学生徽章,而是枚红星奖章。"景同志肩部中弹,但已脱离危险。"老人递来件灰布旗袍,领口别着枚新纽扣,刻痕是完整的"生死同渊,瑜渊永契","他说,您必须带着情报先走,他随后就到。"
江面上飘来零星木屑,池瑜认出那是红帆船的残骸。她摸出怀表,19:23的指针突然停住,露出夹层里的最后一张纸条,字迹被血水晕开:"阿瑜,我的左臂还能握枪,右眼还能瞄准。答应我,活着等我回来,我们要一起看到胜利的旗帜。"
雾散了,阳光照在嘉陵江上。池瑜换上灰布旗袍,将樱花照和结婚申请书缝进内衬。乌篷船缓缓离岸时,她听见远处传来《毕业歌》的旋律,混着码头工人的号子。老人划桨的手顿了顿,低声说:"景同志在炮艇爆炸前切断了引信,松本手里的协定书是假的,真正的日谍名单......"
他忽然噤声,指了指池瑜腰间。她这才发现,平安佩不知何时掉进了江里,玉坠里藏着的微型胶卷正在随波逐流。而江对岸的废墟中,某个戴礼帽的身影转身隐入人群,袖口闪过的樱花刺青——是本该死去的林叔。
池瑜按住油纸包里的结婚申请书,指尖触到夹层里的硬物。取出时,她瞳孔骤缩——是景故渊的日军功勋章,内侧的"歼"字旁多了行小字:"1937.7.7,以身为盾,护你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