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老货话中不离上仙二字,道甚么居三十三重天外、享五道八方供奉,句句恭维,反更令人生疑,去了天上,便难再回来,谁知上头会是哪般光景?”
他这话说得洒脱,沈念闻言却是撇了撇嘴,不信道:“你一贯问道心诚,可不像是能说出这番话来,你先前所做不就是为了能去天上?你孟涯的志向难道有假?”
“诚然如此。”孟涯也不辩驳,只仰头望向天边,“我愿得道,却不愿借积山之法得道。”
他语气低沉,转见沈念躲在一侧,便又款步上前,接道:“积山为塑仙之所,万万年来不曾有失,直到青鸟得道之后,心生悔意,与那山神数次斗法,却次次落败,直至最后,他才想出了一个法子。”
沈念正缩着身子往后躲,听言顿住脚步,皱眉道:“青鸟既已得道,为何连这小小山神都对付不过?”
“这便不得不提所谓‘得道之法’了。”孟涯解释道,“天道难违,妖修得道须过三劫,即便身处积山也逃不过这般天数,你起先问我千年光景连十二道雷劫都凑不齐,如何飞升?此言却是错估了积山神力,山中所诞妖灵甫一化形便有千年修为,头一遭雷劫便抵得寻常五道,不足两百年便可渡罢雷劫。”
沈念紧了紧手,有些急躁道:“那剩下两劫又该如何?不也得投胎转世?”
“起初便是如此。”孟涯谈至此处,也微微皱起了眉,“可此二劫不比雷劫,并非算计得当便可安稳渡过。”
沈念颔首,暗忖道,你孟涯便是亏在此处。
“那山神掌管积山,办事不力当受责罚,他为避诘难,便自作主张想了一个毒计。”孟涯说话不急不缓,“总归积山之上有结界,里外不通,发生何事都惊动不了外界。他于是便启灵脉催生出许多妖灵,妖灵诞生本靠天地机缘,被他这么一搅,不知生成了甚么东西,生死簿上未有名录、轮回册中不见影踪,倒成了三界之外的物件。”
沈念这日连连被惊,此刻听得这般违逆天道之举,心中竟也不起波澜,他忆起积山之上那累累尸骨,灵光一闪,道:“你说的杀人越货便是此意?杀了他们便能增长法力?”
“此其一也。”孟涯又道,“更为要紧的是,可将其化作凡人模样,便在此山中,演一场轮回之戏。”
“……化人?”难怪先前所见这些低阶小妖都已修成半人模样,可即便如此也不该瞒得下去,除非此地还有幻境。
孟涯见他脸色,会意道:“正是如此,等有妖物过了雷劫,此地便会变幻场景,构作一副市井画卷,那妖物由此而入,等浑浑噩噩过了一生,才发觉周侧尽是妖邪,父母妻儿、亲朋故友,俱是人身兽面、青脸獠牙的怪物,而他自己……”
“而他自己,亦是生来邪祟。”沈念喃喃接道,“恐怕这点才是最不能接受的——难道青鸟就是因此发狂,这才杀了那些妖物?”
孟涯又是摇头:“非也,到此时两劫已过,是进是退,只在一念之间。那山神多番蛊惑,与他讲,只要斩断情丝,便能得道升仙。”
“他的妻子……”
“便是受积山催生而出的另一只青鸟。”孟涯说到此处,忽然抬手一挥,便见天上变幻出一双比翼双飞的神鸟,好是一派恩爱模样,“那山神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切本就是假,唯大道之法是真。’”
沈念垂眸:“杀妻证道,成全自身,又因何后悔?”
孟涯又一摆手,幻象消失,复又恢复原本,他道:“他心智不定,处处受人蛊惑,即便杀尽积山众妖,也难断邪念情根。”
沈念没有接话,却是侧首看了他一眼,饶是沈念心不在焉,此刻也能发觉孟涯法力已归,自己刚来此地时孟涯尚要费力才能施法,此刻却是挥手便就。他心内更疑,暗想道,难道来时天雷并未伤他,还是说他恢复得这般快?
沈念收起心思,定神道:“如此六根不净,也能成仙吗?”
孟涯颔首:“那山神满嘴胡言,却有一句说的不假,天上神佛哪顾得着地上的事?三劫已渡,便不管许多了。不想那青鸟反倒后悔,可他在积山时又敌山神不过,便只能受诏上天,只是他心底不服,故而在飞升之时啄下了自己胸前一枚护心羽,抛于积山之上,这青羽已化神器,威力甚大,却只能堪堪破开结界,难伤积山根本。可结界已破,积山便不再神秘,也渐渐为外人所知。”
沈念听罢这些,大体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是他也能听出孟涯仍有隐瞒,不知又有甚么计较。
“禄郎说自己看不清我的目的,其实我要做甚么,初见时便已同你说过。”许是见沈念依旧怏怏不乐,孟涯忽又道。
“你说甚么?”沈念一惊,不消刻意回忆,那日发生的种种早已铭记于心,他皱着眉道,“初见时你强占了我的洞府,还要我为你守山,果真不是个好人,以大欺小、真也不羞!”
孟涯轻笑:“比不上禄郎千里寻夫。”
“你——”沈念气恼非常,嘴硬道,“少来拿我打趣,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
孟涯笑意尽收,冷冷道:“莫非连初遇之事也要算在萧镇头上?”
沈念不服道:“你不也是一口一个禄郎叫得情真?你若不认仲亭,就别唤我禄郎,只叫我青蛇便是,反正你一贯看我不上!”
“禄郎也一贯口是心非。”
沈念气急败坏,扯开话题道:“你倒说说看,你的目的是甚么?总不能是换个山头罢!”
他话一说罢,自己便是一愣,忆起初遇种种,忽的便低头喃喃:“难道……他真是为了逃出积山?”
孟涯刚要开口解答,双目却又一凛,上前捉住沈念的手道:“兵马已到,敌军未至,尚有算计之机。我先前差段判官与少君为我办事,他两路人马接踵而至,却都心怀怨气,怪我不叙实情——尤其是少君,他见了段聆,必然执拗身世,定要找我寻根问底,应付这顽童也是件苦差。”
沈念不明白他这番话是何意,难道是怕自己坏他好事,特来叮嘱一番?他拧着眉不愿看他,却听其低声道:“我还没告诉禄郎我的身世,难道禄郎不想知道我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