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行事虽有些冲动,却并不愚笨,他从一开始便觉得兄长的出现透着古怪。若其来此是为了占据倒青石为那蛇妖续命,可青蛇如今已然复活,他后续所为又是为何,山中的死尸与他何干?若是为了抢夺良生体内的内丹,可他也仅在言语之上威胁一二,似是无有动手打算。
孟固想到此,才猛然发觉矛盾所在——目的,兄长做这一切的目的是甚么?
若不是为了情,又是为何?甚么才是他心念所求、久放不能?
二人对视一眼,竟是异口同声道:“登天。”
郑良生心中一沉,嘴里泛出些苦涩滋味,轻声道:“若此番又是设计一场,恩公他……岂不太过可怜?少君,你我难道要沦作帮凶?”
孟固皱紧眉头,烦躁地叹了口气,开口却道:“先上山瞧上一瞧,若真是设计一场,也总该有线索留下。况且此事若真与兄长修行有关,恐怕就不仅是凡间之事……”
他说至此稍顿片刻:“段言是地府判官,狐九的来历也是古怪,二者皆非凡尘俗客,却都聚在此地,会否也与兄长有关?”
“……恐非巧合。”郑良生更为担心,又看了情郎一眼,心内暗忧:不只是他们,少君不也在此?你与他同为一脉,牵涉最深,咱们要走才难。
“不说这些了。”郑良生怕他劳累,便将趴在他背上打着哈欠的怀恩接过,亲了亲孩儿通红的脸蛋,道,“咱们相机而动,莫做错事便罢。”
二人如此商定,却不料此一行涉足其内,竟窥探天机至深,事后想来或叹或奇,总也并非初愿。
这厢暂且按下不表,而那一头,孟固口中尚有些本事的蛇妖此刻却是双手轻颤,孟涯见他如此,展颜轻笑:“有胆量过来,却无胆量说话?”
沈念也是色厉内荏之徒,佯作不惧道:“我未做错事,有何可怕?”
孟涯又笑了一声,忽然抬手为其斟了一杯茶水,道:“不如饮茶压惊。”
这茶水已然递至身前,沈念气势本就不足,又叫这茶水弄的下不来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是盯着这茶水看了半晌。
孟涯也不心急,静静看着沈念:“还说不怕?”
半晌过后,沈念才接过茶水,喝前还不甘不愿地解释道:“口干舌燥,喝了正好。”
言罢一饮而尽。
“诶——”狐九远远瞧见了,心中甚是不安,可是四周静谧,他也不敢开口,只是冲着段言嘟囔了一句,“他也不是凡人,不该连吐真符水都难以抵御罢?稍有些道行的妖修都能压住。”
段言回道:“不会有事,只是他们说话要些时辰,小九先随我回客栈等候。”
狐九又叹了口气,压着心内的烦闷应了声好,说完却又猛然反应过来,推了段言一掌,狠声埋怨道:“你总跟着我作甚,你我有何关系?我还有事要做,你莫来烦我!”
看着狐九径自走回客栈,段言倒未急着追上前去,反是回首看了那两人一眼,目光落在沈念身上。他眉心微微皱起,又从袖中一抖,四周虽无一物,空中却响起哗哗翻书之声,待这声音停下,段言才将视线稍稍一偏,落在空中某处,读道:“沈念,漳邺人士,六岁病亡……生死簿所载并无差错,那为何孟涯……”
他视线一动,好似在后头看见了甚么,语气一松:“原来如此,他家中之人,竟有未投胎的。”
段言摆袖收回宝物,这才往客栈内走去。
而茶桌之上,沈念刚一放下瓷杯,便吐舌嫌恶道:“甚么东西,这般难喝!”
孟涯定定看着他:“是吗?我却觉着有些滋味。”
沈念冷哼一声,又道:“你究竟有何打算,既不愿我走,总该告诉我要做些甚么,难道还要留在这山中吗?这处洞府昏暗,还不如回我的隐月洞。”
“的确要去往一处,却非北坞山。”
沈念斜眼看他:“莫非是去积山。”
“也非积山。”孟涯轻笑,双眼却紧盯着沈念,“此山在月海尽头,乃是一座海外仙山,名唤衡云。”
沈念面色大改,两手捏住桌檐,就连声音也变了调:“衡云山、衡云山……你知道衡云山?你真是仲亭——你、你记得凡间之事?”
孟涯笑意已收:“我早同你说过,我便是他。”
这话此刻再听,分明是有承认之意。沈念双目泛红,心中也尝不出悲喜,只是盯着孟涯久不说话,似要在他面上寻出几分故人之态。
孟涯低垂双眸,将视线落在沈念身前的瓷杯上:“你不高兴?”
沈念不愿答话,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想不明白,哪里肯同孟涯说个分明?却不料心念如此,双唇却不受己控,吐出真言道:“我不高兴,我心中难过。”
话一出口,他自己的眉心首先皱紧,捂着嘴惊惶道:“甚么东西?这茶水中……”
“作甚难过?”孟涯缓缓抬眼,虽是笑着开口,语气却分外阴沉,“禄郎,你不愿见我?”
沈念急喘了两声,胸膛起伏不定,十足十的可怜模样。他虽早有猜测,可乍然听其承认却又难以接受——萧镇一生磊落,胸怀大义、恩怨分明,死生皆是英雄,又怎会是眼前这无情之人?
沈念心神俱震,却因饮下符水不得不开口回话:“你……你不准唤我禄郎!仲亭待我情深义重,才不会似你这般!”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剑拔弩张。沈念也被他这手段气昏了头,怒意压过惧意,只见其猝然起身,竟拿过桌上的茶壶狠灌了两口,转而双眼通红地瞪着孟涯,一副破罐破摔之态:“你不是爱听真话?你怎不问问我看你孟涯如何,我告诉你——”
话音戛然而止,沈念压着喉咙,怒目圆睁,连试几次都发不出声响——禁言咒,孟涯竟在此刻给他下了禁言咒!
沈念实在不明白,明明骗自己喝下吐真符水想听真话的是他,话到嘴边不让自己开口的也是他,孟涯究竟要做甚么,究竟想听甚么?
盛怒之下,他又忽觉足腕上咒符收紧,箍得他双腿一麻,重又跌坐在凳上。
孟涯站起身来,面若冰霜,居高临下道:“随我去衡云山,即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