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九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怒声道:“醒了就起来,别赖在我这儿装死!”
他起先还真当这男人受伤严重、昏睡不醒,可在将其带回客栈的路上,却总觉这人在自己身上乱蹭,双手也不甚老实地在自己身上乱摸。狐九怒急攻心,正欲将他扔在半道,可这念头每每一起,段言便又像个死人一般瘫在他身上。
狐九念起他救命之恩,只好咬紧牙关,憋着满腔怒气将段言拖回了住处。这人到了床上却是老实,真也一动未动,狐九也就环手站在床边,看看这人究竟能装到甚么时候。
偏偏段言甚是硬气,回了客栈后真似个死人一般,狐九见状也没了脾气,佯怒道:“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真身为何?你这地府的老鬼,真要一辈子赖在人间不成?”
段言许也怕他生气,闻言便幽幽然转醒,作无辜道:“是小九救了我?小九真是心善。”
狐九冷哼一声,他眼珠一转,忽的想出个主意,只见其摇身化作原形,一跃便蹦上段言的胸腹,又气势汹汹地在段言身上狠狠蹦了数下,弄得段言胸口闷痛,一口气憋在心口进进不去、出出不来,真是恼煞人也。
然则段言身上虽痛,却全无怒意,反是直勾勾盯着狐九赤色真身,眼珠都不舍得转动分毫,只听其喟然道:“小九,你的真身真是好看。”
此言也并非是他情人眼中出西施,而是狐九被毛艳胜檎丹,四足赤深近黑,而腹肚上的毛发却是洁白如雪。三色交替、毫无杂样,又见他神情灵动、双目狭长,便为原身也添媚姿,叫人见之心喜,实难不爱。
段言重重/喘了两声,双手再难自控般摸上狐九背毛,他坐直身来抱起狐九揉弄其腹肚,任凭狐九满脸错愕、再三挣扎,仍叫段言锁在怀中,好生揉弄了一番,待其反应过来,知晓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又匆匆变回人身。
只这一番下来,他仍在段言怀中,狐九余怒未消,面上却又闪过怔然之色,原本狭长的双目也竭力睁大,不甚确信道:“你、你……你见了我原身竟也能……”
说话间,已见狐九张开利齿,作势便要往段言面上咬去,那人却是早有防备,不怒反喜,迎着狐九的动作便往其面上亲去。狐九避之不及,强忍着段言的调戏,间隙开口问道:“你要找的究竟是何人?那洞中……洞中的……”
他忆起那股凌云神力,不免胆战心惊,说话声量也小了许多,只含糊指代道:“他是何方来路?为何单单捉了孩儿们进洞?”
段言手上虽不老实,神态却是正经,他见狐九一脸忧心,便肯定道:“他不会对那两个娃娃动手,他们既能被摄入洞中,则必与其有些因缘。而那位仙君虽是无心无情之人,却也非是嗜杀之辈,不至于动手伤人。”
“你怎生知晓?”狐九疑声追问。
“小九想知道?”
狐九挂念孩儿们安危,急急点头相应。
段言却未急着回话。狐九仰头看他,只觉眼前之人面容俊美非常,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书生气,光看仪表,倒颇似人间风流探花郎,只是其眼神凌厉,神态举止又透着一股莫名倔犟,总给人固执己见、难通人言之感,细细看来,还有几分煊赫威仪。
初见之时,狐九便觉出此人身上矛盾重重,他能瞧出段言身上的森森寒气,猜到此人多半来自地府,却想不通何处的鬼魂能有这般本事,久在凡间竟还不会魂飞魄散?
三界之内,天、人二界有绝地天通之说,然则这说法却不准确,三界虽都循此理,但也各有不同。
人界修行之士,不论是何族类,不论所依何法、所修何术,若要得道,都只能向上飞升,断不能遁入地府,入地府者,唯死而已。如此说来,人界众灵,上可登天、下可堕地,实有两处通路。而天、地二界却并非如此,除了阴阳鬼差有往返之能,其余仙、鬼一旦遭贬入凡,则灵力大减、再难回返,原先术法越是高强的,入凡后却愈是虚弱。
反而是一些本事不大的孤魂野鬼可从地府窜逃,可其魂魄虚弱,不等鬼差来捉,叫日头晒上几天便要灰飞烟灭,故而多数鬼魂宁受地府酷刑,也鲜有向外出逃者。倒是凡间有些心术不正之人,会趁鬼魂未入地府时将其捉住以供驱使,只是此法极损阴德,待他自己到了地府,也自然难免酷刑。
狐九身份特殊,较常人更明白这三界之理,正因如此,他才想不通为何段言来了凡间,还仍旧是一身好本领。更叫他想不明白的,则是山洞中那位身有神力的怪人,那人既身处凡间,缘何力比诸仙?难道天道常理也有例外?
他这厢正是思索不宁,一抬头却见段言笃定一笑,那人见自己望来,竟还态度恳切道:“小九想知道实情,就叫我看看女儿身,你叫我看了,我便道出原委。”
狐九闻听此言,面目狰狞,气极反笑:“你这老鬼死到临头还这般急色,我告诉你,我虽打不过你,可那两娃娃的生父却非是好惹的。你半夜掳人,等他回来了,留你条小命都算开恩,你若想我为你说句好话,这时便该对我伏低做小……”
狐九起初还昂首挺胸,可眼前之人实不讲理,实在惹人气恼。
那人一脸正色地听他说话,手下动作却极不老实,狐九忍无可忍,摁住他手呲牙道:“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段言却是正直一笑:“你叫我看看女儿模样,我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处、目的,还有那洞中之人的身份尽皆相告。小九又不消动作,也不会吃亏,只叫我瞧上一瞧便能知晓实情,怎么还不乐意?”
狐九蹙着眉看他,面上虽还厌恶,心中却已被说动几分,他疑神疑鬼地望向段言,道:“你不会动手动脚?”
段言眼睛一亮,急忙颔首道:“自然不会。”
狐九虽不尽信,可眼下也无其他法子,尤其此人说话颠三倒四、云山雾罩,自己也从未听说孟固有甚亲故,虽听段言说小狼崽们安全无恙,可狐九仍旧提心吊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应下这条件。
段言心神荡漾、屏气凝神,反观狐九却是一脸愤恨,他嘴上轻骂道:“施这法术,真是空耗我灵力。”
狐族虽有雌雄同身之法,然而阴阳毕竟天定,若要颠倒常理自然需耗费不少灵力,故而狐族虽有此能,却鲜有久幻其身者。
而狐九此时是受了胁迫,无奈下只得双手掐诀,口中喃喃一念,摇身便化作了女体。他容貌本就精致非常、难辨雌雄,故而此刻样貌未有多变,唯有身段大改,原先少年修长的身姿不再,反变得玲珑有致、婀娜多姿。
他强捱下耻意,好似烫嘴一般,极轻极快地说道:“无甚好看的,你见过便罢,快告诉我真相……哎呦……”
他话音一转,嘴里呼哧哧喘了几声,不敢置信地垂头瞪向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段言呼出的热气透过布料传至狐九身上,惹得他浑身一颤。
“你、你在作甚……”狐九毕竟久为男儿身,受了这等调戏也只愣在原地,他咽了咽唾沫,瞪着段言道,“你这老鬼,你不守信用!”
到了此刻,狐九哪还会反应不过来,他羞恼至极,扯过段言的头发就在他额上咬了一口,段言却是一声未吭,反是趁着狐九腾出手的间隙又白白占了许多便宜。
段言眼冒火星,正欲再行兽/事,可偏在此时,他神情却猛然一变,极是不满地往屋外看了一眼,继而便倾身上前,压着狐九狠狠亲了一通。
狐九也正陷在情/欲之中,二人气息交融之际,狐九却忽觉身上之人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耳畔也传来了那人声响,只听其不舍又严厉道:“有人来了,小九快变回原身,莫要叫他人瞧见。”
狐九懵然眨了眨眼,待瞧见段言压在自己身上,二人又都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这才大梦初醒,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他急忙变幻了一身行头,为防他人看出端倪,还在衣衫外欲盖弥彰地披了一件斗篷,作罢这些,见段言又要挨上前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三步并作二步冲出了屋外。
甫一出门,恰见孟固带着郑良生回了客栈,那两人神色匆匆,见了狐九忙迎上前来,郑良生焦急问道:“狐公子,守善和怀恩去了何处?”
正事当前,狐九也不敢耽搁,忙将山洞前所遇怪事和盘托出。孟固闻言倒是神色稍缓,语气笃定,朝郑良生安慰道:“良生莫急,此事定是我大哥所为,孩儿们应当无恙。”
郑良生回程途中都是提心吊胆,这时听了孟固之言,虽是放心许多,可未见亲儿面,心里终究是不得安宁。他看向狐九,还要追问几句,却见其面色古怪,他再一细细打量,见狐九容貌虽未变化,可身量却较先前矮上些许,尤其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厚重斗篷,实不像这时节打扮,郑良生疑惑道:“狐公子,你怎做这副打扮?”
他话刚一问出口,眼睛便叫孟固一遮,身后那人叮嘱道:“良生莫看。”
“少君这是作甚?”郑良生更为困惑,忙伸手拍了拍孟固手背,几番相劝,好不容易才央他放下手来。
郑良生心觉好笑,问他缘由,却听孟固直言道:“有股狐骚味。”
狐九听他一说,心中更是羞恼,恨不得冲进屋去把段言大卸八块。而郑良生也非懵懂无知之辈,闻言轻“啊”了一声,小心开口道:“莫不是我与少君来的不巧,打搅了狐公子?”
“不是不是,是你们误会了!”狐九大声辩解,可他嘴里嘀咕了半晌,还是想不出解释话语。
郑良生见状明了,又关切道:“多谢狐公子为我二人照看孩儿,现今我二人已归,便不劳狐公子再多奔波了,我同少君去寻孩儿便是。”
说完,二人便要告辞离去,狐九担忧小狼崽,也欲随他二人一道,三人商量间,忽听得屋内传来一道声响:“且先留步。”
郑良生循声看去,见屋内走出一位面色惨白的玄衣公子,此人容貌俊雅、神情冷淡,额上还有一道渗着血的齿痕。郑良生见之心奇,只觉这齿痕与他这副正经做派极不相衬,但想到先前孟固所说,又见狐九一脸羞恼,便也做恍然之态。
狐九先前说话时,刻意将段言掳走孩子一事隐去,为的是报其救命之恩,故而孟固与郑良生都不知晓段言身份。
而那一头,段言已走至狐九身侧,视线却是落在了孟固身上,他看着眼前之人的样貌,忽而开口道:“敢问这位上仙,与那孟涯是甚么关系?”
孟固皱眉道:“叫甚上仙,不必如此客气,我姓孟名固,孟涯是我兄长。”
“孟固。”段言重复道,“你二人是兄弟,怎么可能?”
孟固沉下脸来,郑良生站在他身侧,明显觉出少君胸膛起伏,眉宇之间也已染上怒意,他忙握住孟固的手,劝道:“少君莫气,这位公子也是随口一说。”
孟固冷哼一声:“你又是何许人也?”
段言低头看了一眼狐九,同其笑道:“我说话算话,这便告诉你我的身份。”
狐九瞪了他一眼,又听段言道:“我乃五方鬼帝御下、十殿阎王座前,专司人界生死的判官,姓段名言。”
他说至此,又看向孟固道:“阴阳生死簿所载,自青鸟之后,积山上只有一位妖修,为白狼所化。而在五百多年前,正值大梁末年,人间遭逢大变,此妖褪去妖身,名姓也自生死簿中划去,他也是那时来我殿中,诓了我妹妹去往凡尘。”
“妖修化形后的容貌,只与修为有关,即便一脉同源,也不该长得这般相似。”说至此处,段言又摇头轻叹,“积山之上,由始至终唯有孟涯一人,又何来孟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