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走在铺满月光的街道上,沉闷的盯着脚下照得有些发光的柏油路,“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是我唯一发出的声响。
身后,男人哼着熟悉的小调,步伐悠然的维持着与我五步距离。
“哼哼哼~?”
奇怪的小调成为街景的伴奏,配合脚步声的旋律,像海浪般朝四周散开,演变成压在我心头烦躁的来源。
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回头望向身后的男人,我顶着一肚子火气开口说道:“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随着我的问话,空气中奇怪的小调戛然而止。
作为伴奏的贡献者,太宰治配合着我停下的步伐,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没办法呀,这可是‘男朋友’的责任。”
我:“……”
不能理解,我的目标明明是杀掉谷崎润一郎,但为什么最后不仅人没干掉,反而莫名其妙捞了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回来?
一想起那句没过大脑脱口而出的“他很好,所以我是自愿的”,我就想把自己吊死在之前那棵树上!
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因为这句话,我当场被直美打上“与太宰治两情相悦”的标签。
她郑重其事的将我交到太宰治手中,活脱脱一副老父亲送女儿出嫁的模样,对那位刚才还被她评价为“不是值得托付的好男人”道:“没想到鬼冢小姐居然这么喜欢太宰先生,那太宰先生就要好好尽到‘男朋友’的责任,把人安全送回家才行!”
于是莫名其妙的,目送谷崎兄妹远去背影的太宰治和我,变成了现在这幅情况。
强行撑住一口气,我勉强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我会那么说只是在帮你解围,免得某些人大老远跑过来救人,结果还被说成不值得托付的男人。”
得寸进尺一向是太宰治优良的品质,只见他神色一转,一双星星似的大眼睛直勾勾注视着我:“啊咧,所以眠酱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嫩,像可怜兮兮的流浪小狗遇到愿意收养它的主人时,发出的呜咽撒娇声。
我:“……”
默不作声的转过头,我再度迈开步伐,沉默的向前走去。
该死,我居然真的觉得刚才的太宰治有那么一点可爱!
我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见我转身就走,太宰治也没生气。
继续之前的节奏,他慢悠悠跟了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过了几秒钟,像是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太宰治开口,漫不经心的与我闲聊起来:“眠酱家在这个方向吗?”
抬头看了太宰治一眼,我抿了抿嘴。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的氛围不太对劲。
不久前,我还躲在小树林里,准备原地做掉太宰治的同事。虽然没能成功,但那也叫杀人未遂。
既然太宰治出现的那么及时,不难猜测他早就知道了我的打算。
可他一没生气,二没说教,三没嘲讽。甚至提都不提一句,看上去还有要送我回家意图……
是否……太平静了些?
不会憋了一肚子坏水吧?
暗搓搓多看了男人几眼,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打算送我回家?”
不信任的语调从我口中流出,太宰治瞥了我一眼,故作调侃道:“怎么了?难不成眠酱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我没好气的道:“我最见不得人的,难道不是你吗?”
天知道我帮太宰治做的那些事情暴露后,会不会被森鸥外打上“港口mafia叛徒”的标签。
更别提某人还在中也先生那里坑我一下,想借口圆回来的事情又得我来做!
“这么一说确实……”也不知是不是太宰治本人良心发现,他故作深沉的思考了一会儿后居然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但显然,他的良心只醒悟了一小会儿:“不如眠酱跳槽来侦探社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从见不得人的地下关系转正啦。”
我:“???”
什么关系?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说的是人话吗???
今晚被太宰治牵着鼻子走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为了不让自己在一个沟里翻太多次,我语重心长的开口,企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让太宰治赶紧回家:“你其实不用送我回去,就算你现在直接离开,我也不会告诉侦探社的人。”
“噢!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经由我的提醒,太宰治伸出右手成拳轻轻敲在左手上,恍若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模样。
只是那姿态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一秒,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无奈,又在眨眼间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不等我探究清楚其中含义,太宰治忽然向前一步,转身拦在我的面前。
他说:“但我们在约会,不是吗?”
约会?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太宰治的意思。
没错,这是我暗杀谷崎失败后,太宰治为我找的借口。
因为当时被更生气的事情转移走注意力,导致我没有否认,索性将错就错认下。
但……
“那只是借口。”
说出这句话前,我以为自己会十分慌乱,毕竟今晚的我,又或者是太宰治,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往日的地方。
可一开口,我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借口之所以是借口,因为它不是事实。”
当我再一次注视着那双鸢眸,他眼中熟悉的色彩一瞬间将我拉回到许多年前,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而又是同一双鸢眸,当那本不应该出现,名为“温柔”的陌生情感在眼中跃动时,思绪又在恍然间让时间跳转回现在,那是被点亮的星星之火。
太宰治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但不复当年。
“就像太宰先生送我回家一样,这只是借口。”
无法从割接的时间里找到二者的相似之处,他们明明是一个人,却变成了镜子的两面,而如今面对我的,是无法看清的那一面。
我看不懂此时此刻的太宰治。
看不懂,所以我诚实的提出我的疑惑:“太宰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我的问题说出口时,太宰治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既然眠酱这么问了……”
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缓缓摸出两枚小小的机械装置——是我装在人虎和谷崎身上的窃听器。
老实说看到它们出现在太宰治手中,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因为被发现的事,反而松了口气。
既然窃听器在这里,那么无论太宰治怎么作妖,他的目标无外乎只有一个。
我要杀谷崎润一郎这件事。
草草看了窃听器一眼,我神色未变的开口说道:“虽然我和那个叫谷崎的少年没什么仇怨,但现在他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份风险。是风险就要了结,仅此而已。”
我说得十分坦然,完全没有隐瞒的打算。
但下一秒,太宰治问出的问题,却尖锐到令人措手不及。
“是吗?”他说,“可是眠酱,你想杀的人真的是谷崎吗?”
食指轻微一抖,我收起之前的情绪,面无表情的开口反问道:“不然呢?还能是谁?”
“呀咧呀咧。”见我抗拒的十分明显,太宰治双手一插,连带着窃听器一起伸回大衣口袋,耸肩叹息道,“这下可麻烦了,谷崎是我们重要的社员,不能让给眠酱啊。”
“所以你打算和我宣战?”抱起手臂,我冷哼一声,嘲讽起来,“也是,毕竟有连人虎都敢保,也不差再加谷崎一个。”
举起双手越过头顶做出投降姿势,太宰治唉声叹气的回应了我的嘲讽:“宣战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对可爱的女士我可舍不得。”
接着,他看了我一眼,收回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转而一脸笑意的对我说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放过谷崎,我来帮眠酱实现你真正的愿望,怎么样?”
“真正的……愿望?”垂下眼眸,我低声轻轻复述了一遍,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我重新抬起眼眸,向太宰治问道,“你要帮我做什么?”
轻描淡写的话语从他口中响起,像风一般带着从容不迫,太宰治开口道:“帮你杀死那个男人。”
夜风吹过街道,从我和他之间穿过,如同一条尚未连接的无形纽带。
夜深了,我感到一丝凉意。
“太宰先生,请您不要妄加猜测我的愿望。非要说的话,我唯一的愿望是被您杀死。”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我淡漠的开口,平静说道,“如今的我是47号,而后面还有53位同样在等待着。”
我的发言有些没头没尾,普通人听见肯定一脸疑惑,但太宰治不同。
没有诧异在我奇怪的发言内容上,他惋惜的叹了口气,却不怎么意外道:“被拒绝了呀。”
“聊天时间就到这里吧,太宰先生。”不愿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我主动结束、或者说回避了这场危险的聊天。
越过男人的肩膀,我将视线投降了他的后方,那里是一片漆黑的道路。
抬手指向对方身后的黑暗,我轻声开口道:“这条路的前面路灯坏了,黑暗的环境太危险,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吧,那边更亮些。”
擦肩而过的时候,太宰治什么也没说。
没有阻拦,他就这样默许了我离开的举动。
只是在越过后的刹那,我听见很轻的风声,像不经意间的感慨,又仿佛是孩子的赌气,相悖的情绪奇妙的混合在一起,最后化成风的言语,他说:“所以究竟是谁这么厉害,通过了眠酱的面试,成为共犯了呢?”
我停下脚步,半侧首的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不曾挪动的背影,轻轻道了一句:“晚安,太宰先生。”
接着义无反顾的走向黑暗之中。
月光铺在空荡的街道上,将二人的影子在静默中拉长,然后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