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尾生第一次接触非人，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太阳穴紧张得突突跳，震得皮肤发疼。
她从右手边开始，贴着墙走，打算逆时针把整个走廊和四间房子都排查一遍。
十五楼的火也随着她的到来彻底熄灭，这三层楼的火不一般，尾生强行灭火消耗了大笔信仰值，额头耳后渗出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有股猛鬼贴身的冰凉感。
她猛然回头一望，还好，是错觉。
乌丞在她身前半个身位飞着，大咧咧地拍着胸口：“别怕，要是打不过，你就地就死。真神降临不开玩笑。”
“你闭闭嘴吧，我真没空跟你闹了。”
应急灯不亮，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像密林遮掩天光时那种阴翳的昏暗，尾生举着手机闪光灯走，时不时就被小石佛绊脚，有的变成藤条缠她的脚，有的变成动物咬她裤腿，还有泥潭里伸手的鬼婴……
短短几步路走得人心力交瘁，信仰值也消耗了不少。
“这里的气场不对。”
“应该是生成了类似道场的地方。鬼佛这种东西好歹也占个佛字，像正统的佛能够释放金光庇佑信徒，它这邪门的也能扩大鬼力伤人。”
事实上乌丞很怀疑，如果真如特调局几人所说，鬼佛真身在这一层，那这里到底还有没有活人。
此时，1504内。
所有能搬动有重量的家具都被堆在门口，向锐几人躲在洗手间内，厕所门和周围的间隙用浸润的窗帘毛巾塞得严丝合缝，门口还放了一盆水。
何瑜头发被火燎了一半，灰头土脸地缩在浴缸旁边，她声音小小的：“这能行么？门口的东西拦不住那个怪物吧？”
向锐翻越花房的时候擦了一下腿，正在用毛巾处理伤口：“我也不知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冯吉人半天不接茬，直到向锐碰了碰她的胳膊才回过神开口道：“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杀了他？”
她刚刚害怕到身体发软，这才没抓稳沙发发出声音重新引来那个怪物，但既然他们能跑，能活下来，是不是证明怪物是可以战胜的？
心里强烈的愧疚转变成亢奋，冯吉人越想越觉得可以，她开始在狭窄的洗手间搜寻能用的东西，手机闪光灯扫过角落，那坐着的人皱起眉头。
冯吉人这才想到，扈老师还没同意呢。她有点讪讪的：“数学老师，你觉得行么？”
奇怪，自己怎么总是忘记扈老师？
“再等等。”
或许是因为疲惫和后怕，扈女士逃出来后就不怎么说话，声音也硬硬的。但有扈老师在，就轮不到她发号施令，冯吉人老老实实坐下了。
手机的光熄灭，黑暗中，扈璮君背对几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
1501没人，1502有一只狸花小猫，尾生找到它的时候，它正浑身炸毛地挠花房的窗户。
尾生找了两圈没找到航空箱，就用法力把它锁在笼子里，让乌丞提着把手从窗户飞下去先把它送走。
“我送哪去啊？我又不知道主人是哪个。放这呗，死了算它命该如此。”
尾生的动作因为这句话有点卡，她眯了眯眼：“这不是能救么，又不麻烦？”
“这种小畜生也就活个十来年，今天死和之后死有什么区别？”
“都是畜生，你在这高贵啥？再废话你比它先死。”
“呵，本大人的寿命够它在畜生道轮回八百次了。”
说是这么说，乌丞还是老老实实地抓着小笼子，在狸花猫凄厉的尖叫中从十五楼往出飞，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给它放下。
尾生还在1502找到了个巨大手电筒，一打开整个世界都亮了。她举着手电艰难前行，很快来到1503，就是扈老师家。
1503门口的景象触目惊心，尾生看着心就往下沉，质量上乘的防盗门被溶蚀出人形的空洞，边缘黏着诡异的黏液组织，里面黑黢黢的，闻着隐约有血腥味。
扈女士习惯把备用钥匙放在这，尾生撬开被烧得变形的门牌，果然在烧得滚烫的门板缝隙中抠到一块凸起。
她用钥匙开了门，沙发和桌子堵在门口，证明曾经有东西追赶扈女士她们，所以她们不顾楼道里的火，把易燃物堆在门口想借此抵挡那玩意儿。
显而易见失败了，桌子和沙发都被溶蚀，正好是半米宽能过人的程度。
而房间内这具尸体，尾生将面朝下的人翻过来，脸被毁了，但她依稀记得他的外套，是班里的大哥程海翔。
程海翔学体育的，家里有点关系，才能挂在扈女士手下的尖子班，尾生跟他不熟，为数不多几次接触是他厚着脸皮抢她作业抄，抄完还嬉皮笑脸地说什么“好兄弟讲义气”，“有事call me”。
尾生驱散他身上残留着的浓重的阴诡之气，将人拖到相对干净的花房长椅上，用晾晒的毛巾给他擦干净脸和手。大红大绿的花床单罩住他扭曲的尸体，尾生抬手帮他阖上双眼。
乌丞悄无声息落在她肩头，尾生转身走向花房角落，她刚刚已经查过整间房子都没人，但角落里有几个仓惶的黑脚印。
她问乌丞：“你刚刚有看到程海翔的魂儿么？”
“你的倒霉蛋同学？没看见。新魂就十四楼那一个，这里的事结束之后会有人接引他离开。”
神力架起一道桥，尾生稳稳当当落在隔壁，眼底闪过凛冽的杀意：“等我捉到它它就死定了。”
“但这是特调局的任务，要跟他们商量一下的吧？”
尾生不说话，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下，这是她不高兴不愿意时无意识的小动作，乌丞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问：“特调局那边不会放过它的，我们没必要越权。救下你老师就行吧？”
“好兄弟，讲义气。”
巧的是另一边也有人正在担心这件事，阿贵第八次问能不能要回“异常能量体”的时候，终于被不耐烦的卢道长狠狠踹了一脚。
如果说蜂嘟嘟代表的是神是玄学，那特调局代表的就是科学，七大司内部从不提鬼这个概念，统称异常能量体。
“人家能不能给，也不影响我们的功劳。”
没进门之前尾生就察觉到1504是有人的，她索性用神力将整个屋子涤荡一遍，这才走向藏人的卫生间，想敲门叫里面的人出来，结果卫生间的门提前打开，冯吉人跟个小炮弹似的出冲出来扑到她怀里。
“尾生！你终于来了！老班就说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扈璮君死里逃生之后跟他们说，是因为尾生送的钢笔上有一层金黄色的光，抵挡住了怪物，这才让她有机会逃跑。尾生既然有这种能力，一定会回来救他们的。
“还好我们坚持住了。”何瑜也笑，但想到程海翔，笑意又不自觉变得苦涩。
冯吉人他们跟尾生说话的时候，扈璮君就站在洗手间门口，她手插在兜里，静静地摩挲着那支钢笔。
安抚了同学几句，尾生赶紧跑过去看她的情况，扈璮君还好，就是跑路磕到腿，站着有点瘸，尾生手掌带过，金光洒落，暖融融的可以止痛。
“暂时挺一下，楼下有医护人员在等了。“
她将人背上，招呼着几人离开，心里琢磨着先将人送走自己再回来处理鬼佛。
楼道里黑黑的，冯吉人贴着她：“那个怪物不会再来了吧？”
“我在这，它不敢。等我把你们送下去再回来收拾它。”
老太太上了年纪，一把脆骨头，掂起来飘轻飘轻，这腿脚竟然能从1503翻越护栏到1504，还真是老当益壮。
就是有点壮过头了，尾生皱了皱眉，她在钢笔上留下的力量，足以正面应对鬼佛么？
不对！
“嘿嘿，嘿嘿。”
尾生后心猛然刺痛，一股强烈的阴冷气息顺着那突入身体之中，她忍着痛反手将人从背上撕扯下来使劲甩出去，大喊道：“乌丞！带他们走！”
好好走着路，明明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结果学委和老班突然打起来，冯吉人几个都吓完了，还突脸闪现一只红眼乌鸦，瞬间几人乱作一团，根本听不见话，下意识就往回跑。
“别去那个破卫生间了！”乌丞大喊，但人家根本不听，蒙头就是冲，它没辙只能跟上去护着，别一个不注意再被团灭了，到时候尾巴肯定得发疯。
尾生确实要疯，她回手摸了把伤处，把后背上扎着的东西扒下来，发现是自己送给扈女士的那根钢笔。
这支钢笔很贵，外壳是银的，通体手工拉丝，转动时能看到粼粼晃动的水光，但现在浸润在血中，恶心的热腥味直冲鼻子。
扈璮君用熟悉的脸对她笑，嘴扯得很开，几乎要贴到后脑勺，尾生依稀记得大成哥死的时候嘴就这么大。
伤口处两种不同的力量拉扯焦灼，持续失血让尾生眼前有点发黑，她看了眼信仰值，还剩四千六。
尾生没有正面对敌的经验，上次揍人还是玄天大会收拾风入松，但那回是碾压，现在她身后有破绽，只能谨慎再谨慎。
金光明明灭灭，始终找不到地方下手。
鬼佛歪着头朝她嘻嘻笑，走廊里悄无声息出现两个黑影，尾生瞳孔骤缩，是死去的程海翔，和大成哥？
大成哥的尸体竟然从山城一路走到这？
金光激射而出，打在大成哥身上却像是泥牛入海，扎进个棉花窝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扈璮君笑嘻嘻：“佛嘛，海纳百川。”
“穿你大爷！”尾生气得爆粗口，她在三尸合围之前退回1504，狠狠摔上了门。
冯吉人向锐他们已经被乌丞控制住按在了沙发上，几人神情惊恐，不明白为什么一切急转直下。
何瑜有点害怕地往后缩，她亲眼看着扈老师舍生救她们，还说尾生也会来救她们，结果现在尾生和扈老师打起来了，她不知道信谁。
尾生没说话，靠着门喘息，太疼了，她毕竟也就18，除了她妈那事，从小也是温室长大里长大的花，疼得根本遭不住。
倒是乌丞，让他们事无巨细把所有的经历都交代一遍，向锐就开始讲，听到先是陌生怪物追他们，后来又换成他们同学程海翔，它就发现不对了。
“它能控制死尸。”尾生已然从强烈的痛楚中平静下来，她摩挲着钢笔，语气淡淡的，“特调局的人隐瞒了这点。”
大成哥千里奔逃，他们一路追着鬼佛过来，就是个瞎子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故意隐瞒。
冯吉人本来和何瑜一样，不知道该相信谁，但她注意到尾生的神情，每次考试之前，她都是这幅神情，很难去具体形容，非要说的话，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没找到绷带，尾生临时拿了件女主人的睡衣裁剪成长条，冯吉人打着手电，在卫生间帮她一圈圈缠住伤口。
几人在沙发上或坐或躺，安静沉默地消化着今天的经历。如果不算门口堵着猫眼往里看、眼镜偶尔会磕碰到门板的“扈璮君”，也还算和谐。
“尾生，”何瑜艰难地吞咽吐沫，她听着门口的动静总觉得后背发凉，“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
屋内被月光照耀得很亮，尾生背对月光，脸却格外苍白，她手中转着金枷，沉默不语。
“你说话呀？你不是说楼下有什么特殊人才什么局的人么？”
“他们不会上来的。”
任务是他们的，如果今天尾生横插一杠子之后轻轻松松救下所有人，收服鬼佛，那就是在开阳司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但如果酆都的人间行走都折在里面，那证明难度确实高。到时候他们再出手收拾残局，就是谋定后动，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