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后，泞市的天气一日日温吞起来。

坐书房里，江湾握毛笔，在宣纸飘逸落下最后一笔。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起来，来电人是秦姨。

“秦姨。”她拿起手机，柔柔喊了一声。

秦姨笑:“湾湾欸，好久没听见你声音来了。

江湾走去窗台听电话:“您中秋节快乐，这个日子，多吃点月饼啊。”

“知道啦。该多吃月饼的应该是你这孩子啊。就你和然然待在大城市那边的，没在一块，单独一个人也多寂寞啊。物价高，月饼卖得也不便宜吧？”

江湾:“秦姨，您是不是忘了，我已经结婚啦，中秋节不会孤单的。而且，三百万我都拿得出来，不至于月饼都吃不上吧？”

答完话，江湾记起来林姨上午在微信问过自己，想吃什么月饼。自己似乎说的是随便。

一时疏忽了。她还没过问谢薄喜欢什么月饼。

秦姨还在那头说:“这么说，我都想见识见识你那男朋友了。你过得开心，秦姨也放心了。”

听筒忽然间喧哗起来，夹杂小孩子们的高呼声。

“湾湾姐，中秋节快乐！”

“湾湾姐，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们好想你啊！”

这是辛雀和虞星星。

江湾唇角半牵，那头又叽喳欢起来:“湾湾姐，你别听星星乱说！她想念的是你和依然姐买的零食！”

“陆仓的中秋节祝福我帮他说了！”

好一会儿，秦姨终于夺回话语权，声音无奈，笑却仍旧听得分明:“中秋和国庆离得近，国庆还有灯会呢，这帮孩子每天都兴奋得不得了……”

灯会是水岸镇专属传统节之一，如其名那般，大街小巷会串起满市灯笼，唱戏撑舟的，好不惬意。

江湾不禁露出些怀念:“好想回去。”

毕业后的那几年，由于舍不得来往奔波费的机票钱，以及工作的缘故，江湾就再没机会参加这种活动。把大学算上，也有个六七年了。

“你们做老师的，国庆节不是也放的吗？”秦姨知道江湾最近做了个书法老师，“可以的话，想回就回嘛。”

跟秦姨絮叨家常过后，江湾挂了电话。她给谢薄发去消息。

【三点水:林姨要买些月饼，你想吃什么样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

【江先生:谢太太喜欢什么样的？】

【三点水:我都还行。蓉莲，板栗的比较喜欢。】

【江先生:那就多买这些。】

这下江湾终于看出来了。他应该不怎么喜欢吃月饼。

三天假期，江湾约楚依然出门两个人逛街。

午饭时间，楚依然本来要打开小众点评约一家附近餐馆的，江湾率先定主意去了隔壁西园苑。楚依然便调侃要她包养自己。

西园苑以川渝菜为特色。楚依然夹一块水煮牛肉，蘸着麻辣汤汁，吃得嘴巴呼哧呼哧。

江湾递她饮料，抬目瞧见两个人影。女的娇小倩丽，男的挺拔英俊。

怪熟悉的。

楚依然比她还惊愕地睁大眼:“女神也在这里？”

经她一提醒，江湾这下知道了。一个是苏甜卿，一个大概率是迟思乐。

江湾偷偷摸摸给人发了个消息:“扭头。”

苏甜卿当真转过头来了。她挑了挑眉，手机回复:“好巧。”

“那是你闺蜜？”

“对，旁边的是，迟思乐？”

“是他。我还以为你会一整天和谢薄待一块呢？”

此前男友非彼前男友。江湾笑了笑:“有时间也约一约闺蜜。不打扰你们了。”

楚依然还眼巴巴望那片:“那不会是女神对象吧？”

“……”差点忘记身边有个死忠粉了，江湾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和朋友出来的。”

楚依然心思不在这方面:“现在去和女神要签名还来得及吗？”

江湾:“……”

—

江湾晚上坐赵司机的车回了家。她没跟楚依然说的是，谢薄近来忙碌于跟进一个项目，突发会议频频。

他太忙，她不好意思打扰。

原以为今夜晚餐又一个人度过，没想到进屋才发现，连餐桌都是空荡荡的凉。

江湾纳闷，林姨没做晚饭吗？

结果转身，见谢薄穿身黑色休闲服饰下来了。见着她，桃花眼懒洋洋地弯了弯:“谢太太。今晚中秋节，一起出去吃？”

略略措不及防，江湾低头看自己:“我要不要换身衣服……”陪楚依然出去玩的时候，她打扮过一番。

一天过去，衣面不免沾些风尘。

“今天很好看。”谢薄打量她，认真道，“想换也行，我等你。”

在这人甜言蜜语之中权衡一番，江湾还是匆忙上楼换衣服了。

圆领白T，牛仔裙。青春气息缭绕满身。

她下来时又被谢薄夸了一嘴。

他不清楚，江湾是根据他的打扮搭配的。

私心地希望，她们看起来能更像一对。

今晚谢薄没来亲自开车，两个人并肩坐在后座。江湾刷着微信，看见了朋友们陆续更新了中秋版朋友圈。

楚依然发的游戏截图。万千浮灯，繁华江湖。

宋谈格游忱发的酒吧图片。两个人看起来是在抱团取暖。

苏甜卿只发了一张图。

女人足够一手圈握的手腕间，挂串滢滢发亮的手链。祖母绿的，衬得肌肤雪白。

旁边有另一只手，像是不经意就拍进来了。而主人懒得裁剪。

瞧那指骨节，很显然是一个男人的。

江湾关了屏幕，临时决定自己今晚也要发一个。

可能怕江湾饿，谢薄先带她去吃了饭。西餐厅，落地窗能将夜景尽收眼底，穿燕尾服的外国人静静拉动小提琴。

乐声淙淙入耳。或许是为了营造氛围，头顶蜂蜜黄的灯低低地亮，显得有些黯淡。

江湾切开牛排，觉得不当场接个吻，真是对不起这种浪漫的场景。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江湾，耳朵发红了。赶紧加快切牛排的速度，捻灭这个念头。

抬眼时，见谢薄微微扬唇看着自己，江湾更不好意思了。

她小声说:“你干嘛？”

“……没。”问他，他又轻笑摇头，说了一句，“谢太太，中秋节快乐。”

“嗯。谢薄，中秋节快乐。”

他们能在一起度过的每个中秋节，都要平安快乐。

—

吃过饭，谢薄和江湾去附近游乐场逛一逛。

节日期间，夜晚的游乐场依然人满为患。男女老少，大学生上班族，许许多多，交织繁华与欢声笑语。他们也是许许多多里的一员。

谢薄问她有没有什么想玩的项目。江湾吃饱，有点不想动，转而问谢薄的意见。

谢薄听她的，两个人就肩齐肩漫步在人群中。

走到江边，几个大学生正在拍短视频。配乐充满清新活力，他们跳的舞蹈也劲道十足，旁人路过都忍不住投来一瞥。

“……”江湾想起了一件遥远的事。她瞟了眼谢薄:“你记不记得……”

谢薄:“什么？”

“就……应该是我们高一军训晚会的时候，有个女生，很会跳街舞。就像他们那样。她表演的也是街舞。”

谢薄记忆空白，不甚在意挑了挑唇:“不记得。”

“我还清楚，叫林芋夏来着。她的节目，就排在我们前面。她表演得太好了，我们下一个上场，感觉压力山大。”

江湾一说排在自己前面，谢薄就想起来了。想起来的是江湾出演的节目，他点个头:“那记得。”

江湾眨眼:“节目会评奖，我那个时候很紧张，没想到……最后还能拿到二等奖。当然，林芋夏的街舞拿的一等奖。”

“那谢太太很厉害。”谢薄嗓音带笑，自然地撩人。

江湾其实还想听他说别的。她都已经把他身为前女友之一的人，名字给抖出来了，他怎么就是不说一点儿有关的事情呢？

江湾还是对谢薄的情史很好奇，于是换了个委婉的方式:“开学以来，林芋夏的人缘就很好，很多别班的人都给她的节目投票……”

“嗯。”谢薄答个单音节，随后补充，“我给你们投的票。”

话题始终没法围绕到江湾在意的点，她有些丧气。一听见这话，下意识觉得这人在哄她:“真的？”

那个时候谢薄还没认识她呢。

谢薄桃花眼一股慵懒劲:“真的。”

“……”

从这个表情来看，江湾是打心底不信。

谢薄要是能知道江湾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冤枉地举起双手。

不怪她，谢薄总是一副风流散漫的神色。乍一听他说的话，都感觉像是公子哥从枝头随便捻来的一捆桃花，扔小姑娘怀里挑逗人开心似的。

谢薄要去厕所，江湾便留在原地等他。

不多时，旁边便多了一个声音。江湾看去，发现是刚才那堆大学生里的一个。

男生面容稚嫩，性子倒是出人意料地大胆:“小姐姐你好。你长得好漂亮，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江湾略感讶异，估摸想是自己今天的穿着太减龄了。还能被小她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告白。

江湾这番话实在是贬低自己了。她就算不这么穿，实际的长相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大年纪。

非要说，她浑身悉数充斥着一种清纯知性的气息。刚刚好，是大多数年轻男人钟情的味道。

“不好意思。有男朋友了。”江湾礼貌摆手。

男生悻悻走掉了。

男大学生前脚刚走，谢薄后脚走了上来:“谢太太可真受欢迎啊。”

“……”哪有你受欢迎。

江湾没搭理他这一句意味深长的揶揄。

走了没出一分钟，谢薄瞥见旁边有卖菠萝汁的小贩，问江湾想不想喝。

江湾点头，他让江湾留在原地，自己走过去了。再抬头时，谢薄拿两杯菠萝汁，头歪着，眼里绽放的笑跟桃花一样勾人:“小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我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合着这家伙刚刚把话都听了个遍。

江湾好笑瞪他一眼，接过菠萝汁的时候，偷偷用长指甲在他手心挠了挠。

谢薄任由她逗猫似的，笑也没躲。

沿江往下走，到了放孔明灯的地方。入乡随俗，两个人买两盏孔明灯跟着要开始放飞。

写题字的时候，江湾思考半晌，拾墨端端正正落下几个字。

顺利放飞，两个人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升上天际。姜黄色，在一线上交相辉映，那是两个正方体的小月亮。

谢薄忽然偏头，问她写了什么。

江湾含糊说是一句古诗。

她没告诉谢薄。她写的是，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那天谢太太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

没有配文。

配图是两杯菠萝汁前，冉冉升起的两颗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