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警笛呼啸。

刚被问完话的陈沉露垂眼坐在一边，静静出神。王珂珂的导员和室友都来了，焦急等消息时总忍不住时不时看她一眼。

从陈沉沐带走王珂珂的那一瞬间，陈沉露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可她追出去时早已来不及，弟弟回国后待过的几个地方她都去找了，几个小时过去，却一无所获。

最后让她下决定报警的，是爸妈打来的一通电话。电话里，不知情的爸妈又在催她尽快教弟弟上手，把手上项目交给他，这样她就能“享受生活”了。

陈沉露不明白，自己明明扳倒了死对头林家，形势一片大好，爸妈到底从哪里看出来自己想要“享受生活”了？

是她工作还不够努力？

还是她比不上弟弟那个甘心被做局的蠢货聪明？

犹豫纠结的时候，不知为何，陈沉露总会想起自己曾为之着迷的数场女子散打比赛，想起当年王珂珂的第一场比赛。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警局。

陈沉露听见自己故作羞愧焦急的声音说，有个女生被她亲弟下药带走了。

至于自家父母接到警局通知后会如何震怒，又会对她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儿如何咬牙切齿，陈沉露不愿去想。

手机一直在震动。

不用拿起来她都知道是她那双远在国外度假的父母打来的责问电话。陈沉露一个都没接，任由它无声震动着。

没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牵着个小男孩在她面前站定，问她：“陈沉沐是你弟？”

陈沉露掀起眼皮，没说话。

啪地一声响，中年女人红着眼，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惊得周围人纷纷投来视线，一女警走过来制止还想继续动手的女人：“冷静一点！”

中年女人，也就是王珂珂的妈妈指着陈沉露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弟就是串通好的！我女儿要是出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边上长得和王珂珂有两分相似的小男孩也死死瞪着她，眼圈泛红。

王珂珂的老师和同学围在后面，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

陈沉露侧脸被扇得火辣辣的疼，却依旧面无表情：“我说了，不关我的事。要不是我来报警，到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王珂珂失踪的事情。”

“好好好——”

中年女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要不是有人拦着可能又要对她动手：“你给我老实交代，陈沉沐到底把她弄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陈沉露一字一顿道，眼看着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又要暴起，身边小孩也恨不得冲上来咬她一口泄愤，结果大人小孩都被女警强制拉远。

好一会嘈杂的空间才稍微安静下来。

陈沉露缓慢转了一下眼珠子，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不是有个儿子了么？”

女人呸了声，正想说话之际，女警突然传来消息称找到王珂珂下落了。

这下子谁还顾得上陈沉露那不知所谓的问题，等消息的几人当即起身跟着女警去找王珂珂，就连年纪最小的小光也不甘落后，非要跟着一起去。

没人理会陈沉露。

方才的问题像是一阵可有可无的风，转眼就消散不见。

不多时，w市某个偏僻的临山小镇上。

夜色中只见警车一辆辆开进来，惊起为数不多的沉睡居民。

警察再次向身边男人确认是否是这个方向。

徐年点头，扶了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手心在不知不觉间早被汗水洇湿：“当年知道王珂珂读w大的时候，他用别人的名义在这边买了栋房子，就建在山里边，很隐蔽，没有别人知道。”

警察闻言看了他一眼。

这人是突然冒出来的，在他们对断掉的监控无从下手时主动告知线索，声称愿意带路。

路上很顺利。

没到两个小时，一行人便找到了徐年口中的偏僻房子。可惜人去楼空，除了在二楼某个房间发现打斗痕迹和撒了一地的碎瓷片外，什么都没有。

徐年刚亮起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此时距离王珂珂失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样长的时间里她可能会遭遇什么。

警察动作很快，在确定王珂珂被带到这里过后根据一系列痕迹推断人还没走远，以此为中心在镇上铺开搜索。

后面赶到的王珂珂家属也赶紧加入找人队伍。

只是小镇挨着山，中间又下了场雨，很多痕迹被雨水冲掉难以辨认，众人沿着山路足足找了一个小时都没找到。

就在众人心中希望渐渐熄灭、预备扩大搜索范围时，负责搜索镇上的小队传来好消息，说是抓到一个正欲自首的人。

那人声称受雇于陈沉沐，因害怕出人命所以中途跑来自首。经审问后得知，王珂珂曾经逃出去过，只可惜半路扭了脚没跑过他们，最后被陈沉沐挟持带到镇上一所废弃中学。

眼下二人就在教学楼楼顶上。

那人比划手势描述：“那个疯子，他要拉着活生生的人一块跳楼！可不敢跟他干！”

刚听到消息的王素惶然间脚猛地向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栽倒。

好在身边的宋向晚及时扶住她，握紧她冰凉的手：“阿姨，珂珂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小光弟弟还在车上等你们。”

“是，珂珂一定没事的。”

王素点点头，连泪都来不及擦干，踉跄跟上警员们的步伐，刚到地方一仰头，便见夜色朦胧中，足有七八层楼高的教学楼天台边缘那个熟悉身影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只要风大点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人刮下来。

“啊——！”

只一眼，王素心脏近乎停跳，耳边灌进杂乱风声和喧嚣轰鸣声，让她听不见身边人的呼喊，也看不见除那个身影以外的任何人。素来骂骂咧咧的强势女人捂住心口，一度站都站不住。

而此时的天台上。

众人为之悬心的王珂珂早被胶布封嘴，双手被拧到身后牢牢缚住，粗糙绳索深深勒进肉里，身上浅色衣服早在山林奔逃摔倒时被树杈刮破，显露出内里擦伤严重的部分皮肤。

陈沉沐一手揽住她，同她并肩坐在天台边缘，仿佛对楼下或震怒或着急的视线全然不觉似的，语气悠然地单方面同她聊天。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从后面看甚至能让人下意识联想到那些背着老师谈情说爱的小情侣。

“小珂你说，是他们上来得快，还是我们从这里跳下去更快？”男人贴近王珂珂，声音黏腻到像是在说情话。

脚下悬空的感觉让王珂珂后背爬上阵阵寒意，她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想骂人，却死活挣不开嘴上胶布，只能用眼睛瞪他。

“乖，不要这么看着我。”

陈沉沐喉结一滚，笑得更灿烂了，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任由她长睫扫过掌心带来些微痒意。

他深深凝视她的脸。

没了张口闭口的骂声，没了充斥嫌弃之意的目光后，陈沉沐还是第三次得以近距离触摸这张脸。

第一次是高三远足，她把他错认成李晓。

第二次是刚才她昏睡未醒时。

他动作温柔地蹭去王珂珂脸颊沾上的泥点，“小珂，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所有要求。你既不想和我在一起，宁愿逃出去摔得浑身是伤也不愿意回头，那我也不会再逼你……”

话音未落，天台铁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

警员双手上举向瞬间警惕起来的陈沉沐示意自己无害，一步步谨慎靠近，“你别冲动——”

陈沉沐拉着王珂珂站起来，黑漆漆的眸底闪过一丝被人打断的不悦。

年轻的警员耐心劝导，让他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大家慢慢谈，这么年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陈沉沐只当做耳旁风，一概不听。

见对方愈发靠近，登时挟迫着人又往边缘地带迈了半步，脚下废弃多年的材质在两人的重压下不堪重负发出嘎吱一声响。

女生的披肩长发被风吹得四下飘扬。

陈沉沐贴着她的脸冲警员阴沉笑道：“你再过来试试呢。”

警员满头大汗，立即停住脚步，不敢靠近。

形势犹如一根绷紧的弦。

一端是心急如焚的家人亲朋，一端是阴晴不定的疯子。王珂珂悬在中央，只能靠咬住舌尖迫使自己在对死亡的恐惧中保持清醒。

陈沉沐似乎很享受她眼里清晰可见的慌乱，甚至在这种时候还慢条斯理地舔了下她的脸。

“小珂，其实你也怕死对不对，嗯？”

“没关系，有我和你一起。”

眼见着他眼神一厉就要拽着她往下跳，王珂珂马上隔着胶布用力嗯嗯几声，陈沉沐果不其然顿住了，摸了摸她脖子因为使劲冒出来的青筋，然后才将指尖搭在胶布上。

“你想说话？”他温声问。

王珂珂急忙点头。

陈沉沐指尖用力摁下去，却并没有如她所愿撕开胶布，只亵玩般在上面一摁一松，歪头笑得恶劣：“不行哦，我现在不想听到你的话。小珂忍耐一下，等我们下去了，你跟我说再多话都行噢——”

正说着，视线范围内突然冒出个人影，想要趁机一把把两人从上边拽下来。

陈沉沐笑意一收，反应极快，在对方的手即将触碰到王珂珂衣角的刹那，当即拉着她转身往下一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衣角与自己擦肩而过。

楼下还未来得及放置好救生气垫，王素不顾警员阻拦冲过去妄想徒手接人，旁观的居民有些甚至不忍地闭上眼，几乎不敢想象坠楼的惨烈场景。

结果一秒、两秒过去。

耳边只有一片寂静。

胆小的居民小心睁开眼，却见本该坠落的年轻女生此时正单手抓住天台边缘垂直挂在边上，腕上被解开一半的绳索同她整个人一样在空中飘荡，寻不到落脚点。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她腰上还缠了个人。

比女生还长一截的男人一手抱住她不放，另一手则往上伸，竟是要去掰掉她抓住天台的手！

众人猛然提起心。

反应过来的警员迅速行动，几人相互协作，一起拽住王珂珂那只手试图把人拉上来。楼下相应位置也终于摆好救生气垫。

可陈沉沐的爪子实在难缠。

王珂珂的手都在抖，一天下来，她体力早就到了极限，根本承受不了两人的体重，更何况他还一门心思想把自己一起拽下去，还干扰警员的动作。

这样下去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弓起被他压在怀中的那只手把他使劲往外推。

“小珂，把他踹掉！”

徐年竭力弯着腰，眼镜都不知道掉哪去了，和几个警员一起朝王珂珂伸出手。

“小珂，你不许抛下我！”

陈沉沐咬牙切齿，“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你不能不要我！是死是活，你都要和我一起——”

王珂珂：“……”

要是能说话，她早就开骂了！

满腔怒火与厌恶化作力量，在好不容易搭上警员的手的瞬间，她对准陈沉沐腹部曲肘一击，而后迎着他不甘的目光抬脚一蹬！

“小珂——！”

陈沉沐目眦欲裂，还欲抓她却抓了个空，徒留手上一片衣角同他一齐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