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滨想到尹峰,不愿弟兄们再蒙冤受屈,重蹈覆辙,便站出来同百姓们解释:“蕈州军营混乱乃主将无能,此事定会解决!请大家再信我们一次!至于当初未能出兵来救大家……身为兵者,未得军令不可擅自举兵,我们实属无奈!也……也确实惭愧!而今不敢奢求百姓原谅,只希望大家冷静下来想一想,若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北羌妇孺都杀了,与那粗野残暴、掠城宰民的鲁图兵又有何异?大家当真放心让这样的兵者去保护这座城、保护你们吗?”
百姓沉默了。客栈老板适时跑来说好话:“是啊是啊,大家都冷静些!你们想想,这些北羌妇孺要是被咱们蕈州大军杀死了,那么原本北羌各部之争便立刻变成了吾朝与北羌之间的战事啦!咱何必要自找灾祸啊!”
“这,倒也有理……”
“何况今日入城的蕈州兵者又是给大家发粮食又是帮大家修缮房屋,这些事情换作那虎官狼吏哪里会做啊!蕈州军营如何,说到底由不得他们做主嘛!这个……”客栈老板擦擦冷汗,壮着胆子高呼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啊!”
这一吆喝,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不多时便都改了主意,你一言我一语道:
“不杀可以,但也不能轻易纵了!这些北羌人要么赶出城,要么……哎呀,大伙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反正容不得她们再放肆!”
“当时那些鲁图兵是如何毁了我们的家,现在便让这帮人再亲手把颍玉城建起来!妇孺又如何?有手有脚的休想吃白食!”
“对!还要让她们穿吾朝的衣裳、说吾朝话!我们受过的那些罪,她们半点不能落下!”
见此情形,祝滨稍稍松一口气,亲点文姜、田胜、包戬和詹布四名兵弁带北羌妇孺去安置,另命班鱼、霍钺、严旺、韦岷、庞义五人准备与他同去夜袭蕈州大营。
时值黄昏,众人兵分两路于城下作别,七匹战马飒踏奔驰朝蕈州军营而去。
诚如沈寒枝所说,回营之后热闹极了。
营地便楼无人值守,傅声闻带班鱼和霍钺先行潜入主将营帐外,一人一掌敲晕了几个护卫。与此同时正在帐内憩寐的何信听闻帐外动静有异,疑神疑鬼地往外走去探查,前脚刚踏出营帐,后脚便被一柄长剑胁住脖子。
“交出虎符,留你全尸。”
何信从未想过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行刺自己,既好笑又惊奇,斜眼睨见来者有些眼熟,想了一下嗤道:“哟,这么命大,竟活着从颍玉城回来了?”
霍班二人并不多言,只看向傅声闻。而傅声闻同样不语,只将手中半剑又压深了半寸。
何信一惊,睁了睁眼,惊觉两人乃听持剑之人行事,不免对此人多了两分打量。他始终不记得军中何时多了这么一张脸,又因脖颈刺痛而无心再深究,只顾着后仰躲剑佯装镇定,但到底是被额角滑落的冷汗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何信吞了吞口水,说:“你可知夺取虎符意味着——啊!”
言未尽,傅声闻便出手利落地划断了何信右手手筋,旋即又来到身后把半剑架在他脖颈另侧。
何信痛苦跪地哀嚎不止,叫声引来了左膀右臂,便是郭绅和崔卯。然而此二人尚未近身便被两支神秘的弩箭射穿了喉咙。
何信顿知来者不善,不敢再喊,面如土色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瞄向周遭,忍痛发问:“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傅声闻依旧不屑与之言语,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一凛:方才的弩箭分明是西北大军所为!难道他们已尽从颍玉城跟了过来?那,岂非只有沈寒枝和四名兵弁在守城了?!转念又道:是了,那些毕竟是公仪守疆的人,奉公仪守疆之命助我做事,尚且说得过去,可又怎会听我的命令去护着沈寒枝?是我妄自尊大了……
他内心充斥着愠怒与懊恼,暗道事不宜迟,挥剑砍下了何信的断筋之手。
何信撕心裂肺地狂嚎:“我我我!我给你虎符!”说着踉踉跄跄爬进帐内,从矮桌的暗格里拿出虎符不情不愿地递给傅声闻,且商量道,“虎符给你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傅声闻紧握虎符,冷冷笑道:“说了留你全尸。”
何信愣住,瞬即扯下虚伪的面孔,咬牙切齿地冲傅声闻喊:“你这混账!你、你拿了虎符也没有用!过不了多久……不,明日!明日高监军便会带人过来缉拿你这叛贼!呸!王八羔子!”
“我还怕他不来呢。”
傅声闻无动于衷,反倒是微笑着持剑划过何信胸前,左右一挑,果真见到了襟内的那本黑皮册子。
何信心口狂跳不止,一只好手不知放哪里才对,又想捂住受伤的右臂,又想护下那本册子。傅声闻不给其选择之机,跨步上前直接踩住其左手,欠了欠身,拿过黑皮册子在其脸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两下,说:“高侫奚不来,怎会知道这上面记着他什么把柄?你说我要是把你和此物一并交出去,你口中的那位高监军,他是会保你,还是会为了自保而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何信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傅声闻又笑吟吟地劝:“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你为我所用。待会儿我带你到那戏台上,你只消在我砍下你的头之前同军中将士表明己过、诚心忏悔,便算是助我整顿军纪,等你死后我会找人把你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绝不叫你与那鲁图罕王一样身首异处,便也算你死得其所了。”
“什么!你真的杀了鲁图罕王?!”
傅声闻但笑不语,冲霍钺招了招手。
霍钺将鲁图罕王的项上人头示于何信眼前。何信吓得瞪大了双眼,浑身气力仿佛被瞬间抽干了,颓然伏地,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终是忍不住呕了出来。
傅声闻嫌厌地退了两步转身出帐,又以狼嚎作为信号呼呵一声,随后便让两位兄弟押着何信同去戏台。
守在营外的余下四人接到信号,立刻策马闯营,来势汹汹畅通无阻。祝滨一发箭矢,直接射穿戏台上饮酒作乐的兵弁眉心,致使对方血溅当场,歌姬舞女惊声尖叫抱头鼠窜,其余兵弁更是慌不择路四散开来,却屡屡跌于铁蹄之下苟延残喘。
西北大军暗中用弩箭将那些试图逃跑的兵弁射倒,却也尽量避开要害。祝滨虽觉奇怪,但一时半会儿没心思多想,只道天助我也,很快便借势稳住了局面,以鲁图兵为活证、以罕王头颅为死证向众将士证明了颍玉城已被收复,之后便是杀鸡儆猴,手起刀落斩杀了那个鲁图兵。
冷月残星,寒蝉凄切,蕈州大营内一时间再不闻半字人言,唯余汩汩血流声和孱孱呼吸声交织成一首荒寒幽曲。
傅声闻拖着何信登上戏台,高举虎符对众人喊道:“虎符在此!即刻起,蕈州军营主将便是祝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