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幸存的修士们已经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程度,生怕永宙死得不够彻底,又生出了什么崭新的幺蛾子来。
他们自觉地将那片废墟围了起来,严阵以待着。
待看清那个逐渐从阴影中走出的人影时,就连昕音都愣了。
“火翎?”
火翎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没跟着传送阵过来么?
火翎手里提着个面戴黄金面具的男人,满脸嫌弃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长袍。
他的一身衣服依旧是黑红黑红的,看起来就像是废墟里长出来的一株禾虞花。
火翎将手中提着的男人扔到地上,转身看向众人,眼中似是有疑惑:“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变异了么?”
说罢,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头上的犄角。
昕音看着火翎的动作,忍不住又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记得,火翎今日出门时,没穿魔王袍来着。
现在情势都乱成一锅被下了耗子药的粥了,火翎还能有时间去换身衣服不成?
这得多强大的心态?
火翎在仔细地将头顶两只犄角摸了一遍,确认并无异常之后才松了口气。于是又扶了扶那犄角上斜斜挂着的小王冠,这才缓缓解释道:“具体的时间不知道,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吧。我猜,大概是因为我来过这里,所以刚才的时空错乱才将我传送过来了。”
语毕,他看向谭希桃姜卿芜:“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对吧?”
姜卿芜立刻点头。
谭希桃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传送来的钢铁堡垒了,不过时间应该和火翎所说的相差不大,原因也差不多,都是被时空乱流给卷过来的,于是回答道:“是的,我从方才起就一直和火翎在一起。”
谭希桃倒是没怀疑眼前火翎的真实性。
毕竟,除了火翎之外,没哪个正经魔王会将王冠戴得那么歪的。
而且那举手投足间的慵懒和不经意,也不像是能装得出来的。
这一点,昕音也能看得出来。
只不过,如果眼前的火翎才是真的的话。
那方才出现在金玉城的火翎又是谁?
“算了,先处理眼前的事吧。”昕音看向被火翎随手甩在地上的白琼玉。
那黄金面具实在是太过具有标志性了,所有人都看出了那是谁。
也因此,有那么一小撮人在方才乍一见到这黄金面具时,就立即下意识地往后面挪了几步。
谁不知道白琼玉就是永宙的人皮套子?
眼下虽然已经从昕音口中得知了永宙死亡的消息。
可难保永宙有那么几丝神识逃了出来,附到了白琼玉的身上。
不然为什么别的神族都联系不上了,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白琼玉?
昕音觉得白琼玉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整个人都显得极其萎靡。
若不是他身上还存着明显的生机,昕音几乎会觉得眼前的白琼玉,是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
向一具就只剩一口气的“尸体”问话,实在是有些强尸所难。
但他是目前唯一还能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神族”,就算白琼玉正成了尸体,昕音也得给他招魂作法,问清他的经历才行。
昕音连续戳了白琼玉的额头十几下,才将白琼玉戳出了点人气来。
白琼玉萎靡地叹了口气,摘下了黄金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张清秀可亲的青年面庞,眉眼间隐约能看出些与沙也加相似的轮廓。
“大家,也许都消失在时空乱流里了。”白琼玉的声音轻得就像是一声叹息。
这个世界的真相,谭希桃早就在就任的这几年中告知了所有人,所以白琼玉也没有避着堡垒中其余人的意思:“这个世界,是有它自己想法的,它会通过不断侵蚀外来生物的途径来自保,这一点,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在永宙使用他的‘神力’之前,没人能预料到他的真正杀招究竟是什么。而当永宙用出司时之力,使时空混乱后,这个世界便找到了机会。它抓住了时空混乱,四处出现裂缝的这次机会,将那些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跟扫垃圾一样扫出去了。”
白琼玉的话才刚落,谭希桃的一张脸就瞬间垮了下去,唇色也开始变得苍白。
昕音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昕音虽然本身也算是“神族”,但如今死过一次,早就成了不明能量形式,身上吸收到的怨气,也都是来源于这个世界的。可能正是因此,这个世界才没将昕音一并扫地出门。
但他现在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完全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给砸晕了的头疼感。
白琼玉:“之所以说是扫垃圾,是因为,只需要将他们扫出去就行了,至于扫到了哪里,扫出去能不能活,这个世界并不关心。”
“那你,怎么没被扫出去。”因为白琼玉曾担任过永宙的人形套子,许多人依旧对白琼玉话中的真实性存疑,所以问出口的话也显得格外不客气。
谭希桃皱了皱眉,想要出言喝止,白琼玉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猜疑似的。
“对啊,本来,我也已经快要被扫出去了。”白琼玉的嘴角牵了牵,比起笑,看起来更像是想要哭,“所以我才会这么清楚大家的处境。”
“那你,是怎么...”
“那当然是因为,我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白琼玉仰起头,努力想要维持住笑容的嘴角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成了一种扭曲的抽搐,“我真的不明白,她明明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直接看着我去死呢?”
“她明明是可以活下来的。”白琼玉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解,“在那种时刻,她为什么会选择救我呢?”
最后为什么会选择救白琼玉,这一点,估计就连沙也加自己也搞不懂。
如白琼玉所言,她确实是可以继续活下来的。
不同于别人,她身为距离永宙最近的人,对永宙的必杀技一直是有所猜测的。
既然永宙能划分时空,那或许也能扰乱时空。
所以,从很早前,沙也加就偷偷趁着永宙酒醉时,从他身上拿到了一个独立的时空。
那是个胶囊似的小空间,只能容纳一人。
危机时,沙也加能将自己藏进那个独立空间内,躲过浩劫。
不是说她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吗?
老鼠最擅长的,就是在山呼海啸时趁乱逃生。
沙也加恨南斯,恨昕音,恨白琼玉,可是她最恨的,永远是西泽普斯。
所以,她答应了白琼玉的请求,参与了昕音的计划。
她的心中其实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是她根本不在意。
她不在意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死,只希望永宙可以永远消失。
以永宙的多疑来说,这个计划说不定会被永宙提前发现,她也会被永宙亲手杀掉。但是,她也已经不介意了。
毕竟现在活着的人,还是自己吗?
或许那个真正的沙也加,在登上飞行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后面那个面目狰狞,为了保命不择手段的人,根本就是另一只半途中出现,夺了她舍的阴沟老鼠。
后来,如沙也加心中隐隐预料到的那样,时空真的混乱了。
她冷眼看着钢铁堡垒中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被时空乱流卷走,麻木地打开了那个提前准备好的胶囊空间。
沙也加心中有些漠然地想着:“就算真的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说穿了,她这么多年努力求生,不过是那些年身为蝼蚁时养成的习惯罢了。
她已然面目全非,即便是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就在此时,一道金灿灿的人影划过她的眼前。
沙也加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那个金色人影。
如呼啸狂风般的时空乱流卷去了那人的面具,露出了那下面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眉眼和沙也加生得极其相似,却更为舒展,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望向自己,有些可爱,又有些可怜。
然而那眉眼此时却皱成了一团,愣愣地望向沙也加:“为什么?”
沙也加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胶囊空间,并随手将白琼玉换了进去。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或许是那相似的眉眼让沙也加想起了曾将的自己吧。
那个还没有成了一滩烂泥,从内部完全腐坏的自己。
沙也加释然地笑了笑,准备松开手,任自己被时空乱流卷走,然而那双手却如同铁钳,死死拽着自己的手腕。
白琼玉的语气比起被获救后的喜悦,更多的是惶恐与不解:“母亲,抓紧我的手。”
“松手。”沙也加连眼皮都没抬,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然你也要跟着死。”
真是蠢货,不知道这个时空胶囊只能容纳一人吗?
“不。”白琼玉咬着牙,“你上来,本来该被卷走的人就是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代替我被卷走。”
沙也加的眼神甚至是有些恶狠狠的:“少自作多情了,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母亲,更不是为了你才牺牲自己。”
向来惧怕沙也加的白琼玉,这次却并没有被沙也加的眼神震慑住,反而又两只手将沙也加抓得更紧了些。
沙也加看着白琼玉那副与自己生得极其相似的眉眼,有些晃神。
她深知永宙不爱她,她也不爱永宙。
是她,擅自将这个孩子带来这个世界。白琼玉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用来保命的工具。孩子出生后,她根本就从没关心过白琼玉究竟长成了什么样。
甚至她在处心积虑拿到这个保命空间时,根本没关心过白琼玉的死活。
对她而言,白琼玉只是一个保命符,作用就和这个胶囊空间一样。
真奇怪啊,自己明明这么冷血,孩子出生后,起到了护身符的作用后,她就根本没在意过白琼玉的死活。
她的孩子却依旧想要拯救她,即便她根本不需要拯救。
既然被南斯的孩子带走了,那就去走一条和她完全无关的路吧。
她是焕蓝星系域外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烧杀抢掠,手上沾着无数人的鲜血。
若是跟着她,大抵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胶囊空间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吧,他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
她在偷胶囊空间的时候没有想到白琼玉,所以现在,便如同是孽力回馈,她失去了和白琼玉一起活下去的机会。
或许是连老天都看不惯她这样苟延残喘的生存方式,希望能给她个了断。
时空乱流卷起的狂风越发狂乱了起来,像是这个世界在拼尽全力扫除掉不该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外来入侵者。
即便是再不愿,白琼玉手中握着的手腕也在一点点地向下滑。
最终,掌心完全脱力,沙也加的人影化为了一个黑点,消失在时空乱流里。
“为什么?”白琼玉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依旧是不解,“你明明这么讨厌我不是么?为什么要救我?”
身体逐渐融入混沌的黑暗,沙也加却终于释然了。
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自己下意识里,会选择救下白琼玉。
不是愧疚,也不是什么迟到的母性本能,而是...精神寄托。
既然只能活一个,那还需要选么?
自己自私冷血,从没管过孩子的死活,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团糟。
与她相比,白琼玉还有得救不是么?
若是拥有自己基因的孩子,能在另一条路上好好地活下去,便仿佛自己身上那一丝几不可见的干净的灵魂也能寄居在白琼玉身上存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