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也加都能令西泽普斯如此介怀,介怀到直接能将其折磨到精神出问题。
西泽普斯自然更不可能忘了那个让自己沦落至此的男人。
在得知聃兰也是探险队成员时,西泽普斯的内心甚至是狂喜的。
他定要狠狠折磨他。
他要用脚尖踩碎那人的肋骨,用利刃划伤那人的下巴,逼着那人跪在地上跟他认错。
然而,就在他准备潜入聃兰休息室大开杀戒的时候,假寐着的青年却突兀地睁开了那双凤眼:“我知道你的愿望。”
即便面前就是死亡的风险,那青年周身的气场却依旧没起一丝波澜。
透过那双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的眼眸,西泽普斯知道,眼前的青年并不是为了活命转移视线,他是真的,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
这样的人,就算是被扇了巴掌情绪也没什么起伏,折磨起来很没有意思。
西泽普斯摸了摸自己的手掌,甚至遗憾地走出了休息室。
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西泽普斯渐渐发觉,他开始越来越在意这个男人。
无论是在外星系漂泊的那些日夜,还是到了这个世界,得到了绝对的统治权之后。
虽然聃兰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偶尔也会点头,微笑,也会皱眉。但是却总让人觉得,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心中。
尤其是瓦南南死后。
聃兰做的那些事,西泽普斯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不安。
去人间的计划是沙也加怂恿的,但真正的策划者是聃兰。
聃兰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淡淡,和谁都不熟,却设了那么大的一个局要了南斯的性命。
不,不仅是南斯。
先前土神之所以会愿意牺牲自己,以肉身成为魔界。
火神与他决裂,其中都有聃兰的手笔在。
聃兰每次出手,看似是在帮永宙,但其实,每次的举动都更严重的分裂了永宙和探险队成员们关系。
最后,甚至是决裂。
永宙倒是不在意那些探险队的蝼蚁们,可是他无法不在意聃兰。
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比如沙也加怂恿南斯去玄王身边,是因为对南斯的恨意,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可是聃兰做事,从来都令人搞不清他的目的。
事到如今,聃兰每说一句话,永宙便要去想着聃兰话后的深意,那深意之后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这已经严重到了会影响自己做决定的程度。
所以,他亲手杀掉了聃兰。
即便是被西泽普斯杀死前,聃兰也依旧平静:“你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的。”
依旧只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全无自己生命即将消逝的恐惧。
这次,西泽普斯却并没有手软。
利剑划过聃兰的咽喉,鲜血飞溅。
聃兰平静地死去了,可是他死前的话却一语成谶,之后的每一天里,西泽普斯都是在后悔中度过的。
不杀聃兰,西泽普斯会陷入日复一日对不可控情绪的焦虑中,惶惶不可终日。
可像现在这样,杀了聃兰,却并没能使他心中的焦虑减轻多少。
聃兰是如愿死了,永宙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聃兰。每次回忆到与聃兰相处之时的点点滴滴时,永宙便会觉得浑身不适,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对永宙而言,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太诡异了。
向来感受不到痛苦的永宙,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类似于心痛的情绪。
直到那时,永宙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或许,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只是这样的爱与恨,以及怀疑猜忌交织在一起,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是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那份不对劲的复杂感情后,他更是陷入了一种更加巨大的狂乱之中。
狂乱使得那段时间里的永宙暴躁易怒,情绪极其不稳定。
而这样不稳定的情绪,又引发了连锁效应。
在聃兰刚死后的那些时日里,沙也加几乎是日日提心吊胆着过的,生怕永宙会将怒意彻底地发泄在她的身上,将她凌虐致死。
看着自己身上日益严重的伤,沙也加做了一个令自己觉得分外屈辱的决定。
永宙骨子里有着一种联盟上层普遍具有的臭毛病,特别虚伪,自以为是地遵循着联盟中上流社会中约定俗成的那一套“好男人”标准。
即便是前一日将沙也加凌虐得半死,第二天永宙也依旧能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好丈夫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要有了永宙的孩子,和他之间产生了羁绊,永宙就会为了维持住表面的好形象而留住沙也加的命。
沙也加急切地想要拥有一个护身符,所以,她使用了她作为“司欲之神”获得的能力,放大了永宙心中的欲望,成功拥有了“白琼玉”这个护身符。
沙也加一边憎恨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边却又不得不精心地养护着他,以防这个来之不易的护身符会出什么意外。
之后,也许是这个护身符当真起了作用,也或许只是永宙折磨她折磨腻了。永宙竟当真放过了她,沙也加也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回看自己这可悲的一生。
她觉得永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永宙彻底地报复了她,如今的自己早已经面目全非。
这样一天天的煎熬,远比直接杀了她更能使人痛苦。
曾经的她,即便是上过联盟通缉令的星际海盗头目,也一直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在无数炮火与鲜血中历练出来的。
她身为一个孤儿院里没人要的社会废料,只能挣扎求生。为了活下去,她登上了奴隶船,被卖给了海盗军团,又从最卑微的炮灰往上爬,在众人轻视的目光中付出超出旁人百倍千倍的努力,最终成了叛军头目。
可是如今的她,算是什么呢?
一朵靠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甚至不得不主动讨好对方,给那个折磨自己的恶魔生下孩子,只为了能活得更容易些。
不,她连菟丝花都不如。
菟丝花至少还有绞死宿主的能力。
她只是野兽身上的一只寄生水蛭。
如永宙所说的那样,低贱又肮脏。
一边做着自己极其不齿的事,一边却又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懦弱,反而将对着自己的憎恨转嫁给了无辜的孩子。
她憎恨白琼玉,根本就是在憎恨那个懦弱如水蛭一样的自己。
和沙也加的思维方式不同,永宙即便是对待自己,也依旧下手狠辣。
他是一个真正的变态。
既然那种莫名的情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他就干脆让人帮他找来了忘忧泉,彻底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样一来,他就又能恢复成往日里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西泽普斯军官。
但可笑的是,记忆能遗忘,那份感觉却不会遗忘。
虽然已经不记得和聃兰之间的对话,每每看到和聃兰气质相似的人时,永宙依然会屡次决策失误。
事到如今,永宙理解了聃兰说的那句话。
是的,他后悔。
如果他没有杀死聃兰,他便不能自如地使用蓝月的身份在人界行走。
更不可能布置下之后的那些局。
若是没有杀死聃兰,永宙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在恢复一切记忆后,才发现自己走了多少错路。
如果他没有杀死聃兰,或许那那份扭曲的爱意,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里开花结果,再不济,彼此也都能好好地活着。
绝不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永宙的嘴角渗出鲜血。
那日,聃兰睁开眼睛,朝着永宙说:“我知道你的愿望。”
永宙一开始只是不屑。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
聃兰以为他的愿望是权利?财力?或是统治世界么?
他不需要这些勾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
然而,接下来,永宙便见到那苍白的唇瓣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痛苦。”
永宙不屑勾着的嘴角逐渐放了下去。
他冰蓝色的眼瞳望向聃兰,眼中已隐隐地流露出几分杀意。
聃兰说的没错,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感受到极致的痛苦。
只不过,这一点,是他前几年才刚刚明白的。那时候他刚打完一场胜仗,躺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却只是感受到了疲惫与空虚。
胜利与权利来得都太轻易了,他只想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个男人,凭什么能一眼就看出他真正想要的?
永宙最后敛起了杀意,用一种挑衅似的目光看向聃兰:“是吗?但只可惜,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感受到真正的痛苦,就连你这个大科学家也一样。”
像永宙这样生性凉薄,情感缺失的反社会,杀了永宙全家都不一定能让他感受到痛苦。顶多是又给他生活中增添了个就可以用来寻仇的靶子,让他本来无趣的生活又多了几分趣味而已。
聃兰沉默片刻,突然抬头望向永宙的眼睛,神色中有着几分认真,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替你做到的。”
永宙当时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将聃兰说的话当成是聃兰对他的示弱,讨好。
永宙想:这世间的蝼蚁果真都是一样的,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连聃兰这种冰山似的男人都会开始不动声色地像他示好。
他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会感受到极致的痛苦?
可如今,当这份痛苦被如约地送至他眼前时,永宙的心情远比当时自以为是的单纯痛苦要更复杂百倍。
悔恨,悲伤,惶恐,心酸,苦闷。
甚至还掺杂了一丝隐约的欣慰。
为什么会感受到欣慰?
是因为聃兰真的愿意完成他的心愿而努力了吗?
这是不是代表,聃兰心中,其实也一直有他?
“别担心,你的神魂不可能有机会去别处的。”聃兰的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出口的话却听的人毛骨悚然,“这把匕首,就是为你特制的。这还是我临走前特意跟联盟申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