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卞缘耳边爆发出了巨大的耳鸣声,尖锐刺穿她的耳膜,一切都好像都离她很远很远了,如同魂魄离体。
郗昱冰镇定的神色在这一刻破裂,他一手穿过卞缘腰间,稳稳地拖住她,此刻的卞缘已经没了意识,下颌嗑在他的肩头,气息浅浅。
郗昱冰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那种莫名的压制力让他此刻也痛苦万分,他忍痛将卞缘打横抱起,离开了避水擎睛的身边。
幸而卞缘那一剑重伤了避水擎睛,它再也无力挣开“缚虚”,血红的双眸戾气未消,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怎么了?”代栎见情形不对,急忙赶来。
卞缘陷在郗昱冰怀中,离开了避水擎睛身边,她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如同从溺水中脱逃出来。
因为不适,她刚睁开的眼又痛苦的合上,五官几乎都拧在了一起,“好痛……”
她的声音浅淡到只剩气音,脆弱中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委屈。
“哪里疼?”郗昱冰环抱着她,才惊觉她原来这么轻,轻飘飘的枕在他的臂弯,像是随时要消失一般。
卞缘的阵术异于常人,重击之后会有脱力他是知道的,可如今她喊疼,必然事出有异。
卞缘揪住郗昱冰的衣襟,就像扯住一根救命稻草,疼痛冲昏她的头脑,她死死咬住牙关,试图抑制钻心的痛感。
“这是怎么了?缘妹妹也没被避水擎睛伤到啊?”代栎在一旁也急得团团转。
郗昱冰蹲下身,将卞缘置于自己的臂弯处,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徐徐输入阵力,他要封住卞缘的经脉,再这么痛下去,她迟早要再昏过去一次。
眼见两人都空不出时间来回应他,代栎也不放弃的自言自语道:“这妖兽,长得奇怪就算了,伤人的方法也这么奇怪?”
闻言郗昱冰像是被提醒了一般,他抬眼看向阵中的避水擎睛,果然视线触及它身上怪异的符文时,心底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问题在这,郗昱冰甩袖筑起一道阵墙,阵光骤起的瞬间也隔绝了一切。
“嚯!”代栎猛的后撤一步,差点就被郗昱冰的阵墙给劈成两半了。
“不是,再急你也先跟我说一声,这一下我要是没躲开,就能和那避水擎睛一起去做半人了。”
郗昱冰一个眼刀过来,代栎瞬间闭嘴,怂怂的指指他怀里的卞缘,讨好道:“先看缘妹妹,先看缘妹妹。”
此时他再低头去看,果然卞缘不适的神情缓解了许多,绷紧的脸颊都放松了下来。
郗昱冰愁容一展,甚至唇角现出一抹喜色。
代栎在一旁也紧跟着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慌张。
刚才郗昱冰的神情冰冷,薄唇抿的平直,眉峰紧蹙,浑身的阴郁之气隔着十里开外都能感受到。
这让代栎觉得如果卞缘今天出了什么事情,不止这只避水擎睛,就连他代栎的项上人头也不保了。
灭顶的痛觉褪去,卞缘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回升,郗昱冰的阵力缓慢又温暖的进入自己的筋脉,让她整个人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此刻的她神色怏怏,只是勉强能说话,就这样还要问郗昱冰:“它身上的符文是什么?怎么会让我这么痛?”
强大的阵墙相隔,符文再也不能影响到她,郗昱冰俯身去听她说的话,随后答道:“不知道,但我也有感觉。”
卞缘脸上出现些许紧张,抓住郗昱冰扶她的手臂,问道:“那你痛吗?”
郗昱冰面色明显的一僵,他轻轻摇头,眼神全都放在卞缘身上,分毫也不肯移开,“我还好,没有你这么严重。”
闻言卞缘因为紧张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倒回郗昱冰的臂弯,喃喃几句:“那就好那就好。”
代栎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卞缘一醒就是不一样,寥寥几句话就让郗昱冰恢复了正常,先前那股子沉郁阴森的感觉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无以言表的柔和。
试问谁能让郗昱冰这么慌乱,谁又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转变,除了卞缘,代栎真找不出来一个人。
还记得争鸣试炼时,蒲亿凝受伤倒在他面前,泫然落泪,双眼泛着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将落又倔强的忍住,谁看不说一句我见犹怜。
再者说这蒲氏的小姐也并非故意的,那时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争鸣试炼,蒲亿凝一个初出茅庐的娇小姐不慎受伤,同行的几位世家子弟都想伸手帮一把,可她偏偏看中人群之中的郗昱冰求助。
不料郗昱冰听见她的求助只是漠然一瞧,开口更是冰冷到让在场的人都一惊,清冷矜贵的小公子连自己身上的药都没找,只是说:“伤势严重就退出。”
此话一出,蒲亿凝眼泪也不掉了,要说的话也被郗昱冰堵在口中。
在场的众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出于世家,左右还是要能过得去的,怎么说都应该帮衬一二,像郗昱冰这么决绝的,还是第一个。
反观他现在紧张的模样,说他被人夺舍了都不为过,代栎想强迫自己忍住笑意,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要笑不笑的怪异表情转过身去。
这要是让郗昱冰看见了,少不了要讽刺他是不是中风了合不上嘴。
再次靠着郗昱冰,卞缘也察觉出来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靠郗昱冰这么近了。
这样的距离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他们被大长老丢去厉蛇窟中历练的时候,那时她被厉蛇咬伤,忽冷忽热的严重,一会要靠近郗昱冰取暖,一会又迷糊的推开他喊热。
她神志不清的厉害,就这么来回的折腾郗昱冰,恍惚间她听见郗昱冰咬牙切齿的声音:“等你清醒了再找你算账。”
就这样卞缘从厉蛇窟中回来好几天还在装病,生怕郗昱冰找她秋后算账,可后来他也没再提起,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糊弄过关。
原来他的怀抱这么温暖,卞缘的下巴缩了缩,埋进郗昱冰的宽袖中,下意识的用脸蹭了蹭,锦衣的触感顺滑无比,一时间她觉得身体上的痛苦都消减了很多。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郗昱冰心跳如鼓,锦衣用料上乘,轻薄的面料让他对卞缘的每一个动作都一清二楚。
她绵软的脸庞擦过他的小臂,随后又踏实的停留在一处,轻柔的触感让郗昱冰心绪乱的厉害,甚至眼神转动都变得不自然,最终也只能强迫自己抬头,去观察那只蠢蠢欲动的避水擎睛。
两次重击让它元气大伤,此刻只能张着虎口艰难喘息,它呼出的气息在寒风中凝结,清晰可见,那双满是血红不见一丝理智,全然都是嗜血的凶意,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胆寒。
代栎何尝不是这样认为,他不解道:“月墟里到底有什么?怎么就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呢?”
月墟里有什么郗昱冰不知道,可他见过血月,再次记起那种遍体生寒的感受依旧历历在目。
他的视线和避水擎睛的两两交汇,那双沾满血色的眼睛像是一个漩涡般,缓缓将他引入无间,肩膀处的刺痛也愈发严重。
“郗昱冰,你手放平一点,这样太高了我的脖子好酸。”卞缘的声音脆生生的,期间夹杂着不满的小埋怨。
这一声在郗昱冰的脑海中堪称一声平地惊雷,他猛然回神,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手臂放低了些。
卞缘满意的点点头,钻心的痛楚过去,现在的她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只是靠着郗昱冰,散漫的等待自己的阵力复原。
郗昱冰起了警觉之心,避水擎睛从来没有可以摄人心魄的妖力,而刚才那种失神的感觉他也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血月时的感受。
“栎儿!”一声雄厚的呼喊声从远处响起。
“爹,你回来了!”代栎一见自己的亲爹回来,仿佛身上的一切重担都在这一刻落下,没心眼一样,笑的像朵太阳花似的。
卞缘听见这动静,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郗昱冰的臂弯,正正经经的站好。
郗昱冰怀里少了东西,一瞬间他还有些不适应,但他没说,只是甩了甩麻痹了的胳膊站起身,不留情面的问道:“不装虚弱了?”
卞缘见被郗昱冰拆穿,也没不好意思,向他谄媚一笑:“太舒服了,我就多靠了一会。”
随后更是得寸进尺道:“怎么啦?靠这一会你胳膊就不行了?”
郗昱冰像是看不惯她这副幼稚的模样,扬唇嗤笑一声,说出口的话却比卞缘还要幼稚无赖,冷漠至极的神色下说出极度与他不符的几个字,“是,赔钱。”
眼看着代栎父亲就要走过来了,郗昱冰不要面子,卞缘却还顾及着几分他的形象,正了正神色,不动声色的警告道:“你正常点吧,郗昱冰。”
代栎随父亲,面容五官和他父亲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那一双一直带着融融笑意的桃花眼。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面庞清隽肃穆,周身的气质更是与众不同,就算走在代栎父亲身后,气场还是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这是谁啊?”卞缘用气声问道。
“代家的老祖,代祈。”郗昱冰就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出了惊为天人的消息。
卞缘前脚还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后脚差点被这个消息给呛到,怎么连老祖都惊动了?要知道一般没到被灭族的地步老祖都是闭关清修的。
“吼——”
卞缘正想着代祈的事,被这一声虎啸吓得猛然看过去。
被阵术控制住的避水擎睛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凶猛的张开虎口咆哮。一下一下猛烈的撞击着阵壁,庞大的兽首就像察觉不到痛苦一般执拗的撞击着阵壁。
郗昱冰刚要出手,就被代祈给拦了下来,他身形未动,一杆长枪就已从身后刺出,速度之快,在场的人还来不及反应,避水擎睛就已发出了痛苦的吼声。
和刚才的咆哮声不同,那一声像是愤怒,可这一声却是格外凄厉,毫不夸张的说,代祈这一击所用的阵力比他们两人前面用的阵力总和都要多得多。
再次受伤的避水擎睛卸了力,缚虚阵法没了干扰重新运转,八位阵光亮起,死死地将避水擎睛禁锢在其中。
这么多的阵力在一击中使出,可代祈却没有分毫的神色变化,世家老祖的实力,当真是恐怖如斯。
卞缘有些于心不忍,面色不是很好看,她知道如今瘫倒在阵中的凶兽实则就是杨夫人,那个神秘又诡异的女人。
可她偏偏就是对她有着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看着她濒死,她心里无端出现一股怒火。
“她已经被困在阵中了,只需要封印即可,您何必下死手?”尽管她面对的是代家的开山老祖,卞缘也是不见惧意,不卑不亢的开口。
代祈见她年纪尚小,不屑道:“年轻就是不懂事,代羿偷藏它酿成大祸,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卞缘寻常在郗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眼神向上一瞥,瞪着代祈,实在是她的长相太过可爱,如今发火了也让人觉得没什么杀伤力。
可郗昱冰就不是了,代祈说一个字他的面色就阴沉几分,本就冷若冰霜的人此刻更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他挡在卞缘的身前,少年的锐气绝在代祈这个宗族之长面前也是当仁不让,“到底是谁酿成的祸事,又是谁解决的祸事,您心里最是清楚。”
他的话语冰冷无温,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愠怒之意。
代栎见气氛不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缓和,一个是自己家中最为威严的长辈,一个是自己的知心好友,哪个都不是他想得罪的,于是他这个便宜儿子临时拉自己的命苦老爹下水。
他张口就是大倒苦水:“爹,你都不知道你不在郗昱冰帮了我多大的忙,要不是他在,咱们家可真是要完了。”
这话虽是对着他父亲说的,可却是给代祈听的,意思也很明白:郗昱冰在避水擎睛这事上是大功臣,您别觉得在谁面前都能摆架子。
代栎父亲一时间笑容都僵硬了,他这好儿子,摆明了让他夸郗昱冰,这和驳老祖的面子有什么区别,偏偏这时代栎还眨眨眼睛,示意他赶紧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