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昱冰抬起冰冷的双眼,眼里带着极强的探究,这个看起来大限将至的杨夫人为什么要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杨夫人双眼深深的凹陷,颧骨高凸,尽管卞缘现在有些脱力,眼前的画面都有些发糊,但那种熟悉感却油然而生,可她却从未见过她,甚至遍寻自己的记忆都不曾找到痕迹。
“你是谁?”卞缘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杨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未变的表情现在才有了一丝变化。
郗昱冰眼光寒如锐剑,强势的截停杨夫人对卞缘的质问,“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杨夫人费力的抬眼,“你能护她一次,还能护她一生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郗昱冰少见的眼神中透出些不解。
卞缘最为讨厌的就是这种话说半句,似有若无的人,况且这人身上带着一种怪异之感,像是被烙下了什么印记,让她格外不适。
卞缘不在意道:“不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通通都不感兴趣,你也不用在这里装神弄鬼。”
杨夫人像是确认了些什么,一双鹰眼如爪般死死的勾住卞缘,半晌她才肯定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卞缘心中一惊,之前的几句她都能认为那是杨夫人在信口胡说,可现如今她连她曾失忆的事情都知道。
卞缘放开郗昱冰的手一步步向窗前的小几移去,对坐在杨夫人面前。
阵力消耗太大,她用尽全力才能撑住自己,她轻轻笑了笑,剔透的眼睛中带着不容算计的精明。
“那您记得什么?”
杨夫人端坐着,眼神空洞,就像是在自说自话般的答道:“我们认识很久了,你对我不必用尊称。”
卞缘步步紧逼,声音清亮又在诱导着什么:“我如今才十八岁,而你已到中年,又何来认识已久这一说?”
窗外大风狂啸,屋内昏暗如夜,只剩两人针锋相对的眼神。
郗昱冰在卞缘身后抱臂而立,不放过杨夫人一丝一毫的变化,试图从中窥探到什么。
代栎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的来回看着杨夫人和卞缘,怎么她们的每句话他都能听懂,可就是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呢?
头顶上的黑纱婉转很久,杨夫人才如叹息般开口:“你还太小。”
郗昱冰越发觉得这个杨夫人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前言不搭后语又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瞟了代栎一眼。
代栎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唤道:“来人,杨夫人受了惊吓,带她下去休息。”
门口匆匆进来两个代栎的贴身侍卫,请杨夫人离开。
卞缘坐在原地没动,杨夫人缓缓站起身,她连行动都不稳,每走一步都像被巨大的枷锁拖着,等她离开,那种被压制的沉重感才全然消失。
她细细的想着,到底有没有在哪里见过杨夫人,明明她的面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可卞缘就是挖不出她的踪影。
郗昱冰的眼神与离开的杨夫人对上,他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探究之意,相比卞缘受到的压制,他表现的轻松的多。
卞缘喃喃自语道:“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失忆的事?”
郗昱冰刚想开口让她宽心,毕竟杨夫人说的话诡异非常,并无逻辑可言。
但还未开口,卞缘就一甩手,“算了算了,反正她又不能杀了我。”
郗昱冰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他知道卞缘最是心大,却没想到她能瞬间将事情抛之脑后。
代栎也是一惊,这样怪异的人,卞缘竟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了,若说心大,卞缘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了。
代栎:“缘妹妹,杨夫人此番只盯着你一个人说这些话,你不想再探探她的虚实吗?”
卞缘从地垫上站起身来,她已经恢复了大半,拍了拍手上的灰道:“这杨夫人说话扑朔迷离,为的不就是让我自己去探寻背后缘由,一味试探她,没什么结果的。”
“眼下还不如先将这避水擎睛解决了。”卞缘努努嘴,让他们去看渐有苏醒之意的避水擎睛。
郗昱冰覆手,四方阵纹大小重叠,层层而出,最下层的四方印遇妖兽骤然扩大,金印横穿竖列,渐渐将避水擎睛硕大的兽体覆盖。
“鉴沉固印。”代栎失神的看着眼前数丈高的金塔封印,下意识的说道。
鉴沉固印,为古僧人鉴沉所造,得道高僧,不弑生灵,但他又不忍见妖兽祸乱世间,于是取至坚的固铁打造一方章印,可将妖兽封于此印之中。
鉴沉死后,将全身阵力汇聚于这一方章印中,别说这一个小小的避水擎睛,就连血月之渊中的巨兽也封印过数只。
这神器一直在郗家保存,说是镇族之宝都不为过,如今郗昱冰将它带在身边,也足以见整个家族对他的信任和重视。
厚重的金属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巨大的金柱穿透避水擎睛的身体,紧紧的将其封印在鉴沉固印中,一道道金柱穿体而过,最后缩回手掌一般大的印章,落回郗昱冰的手中。
代栎:“知道郗家对你宝贝的不得了,却没想到连这鉴沉固印都给了你。”
郗昱冰收起鉴沉固印说:“若不给我,旁人也用不了。”
这话从郗昱冰口中说出来不带几分情感色彩,实则狂傲的没边,颇有几分舍我其谁的意思。
但郗昱冰说的并无错,沉鉴固印不仅需要极强的阵力加持才能启用,更为玄妙的是其中的阵轨算法,但凡有行差踏错,用印之人都会被反噬,更有甚者性命都难保。
放眼如今,恐怕也只有郗昱冰才能将它用的这么如鱼得水。
代栎:“你这话说的也太不谦虚了些,和你这风光霁月的贵公子形象不搭啊。”
卞缘忍俊不禁道:“风光霁月?这词能用到郗昱冰身上?我看冷面罗刹还差不多。”
边说还边凑近郗昱冰,像是在验证她说的话一般。
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还真就让人没办法生起气来。
代栎本想着郗昱冰会嘴毒卞缘几句,再不济也是一个眼神威胁,却不想郗昱冰站定了任由卞缘打量,和她的眼神对上,颇有几分
缠缠绵绵的味道——
代栎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词来形容,可郗昱冰和卞缘在一起的氛围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他作为郗昱冰的好友,还是替他反驳几句比较好。
“这你就错了缘妹妹。”代栎摆摆手,拿出了几分老手的姿态,“你经常在家可能不知道,郗昱冰近几年可是世家小姐们炙手可热的夫君人选呐!”
郗昱冰淡泊的眼垂落在卞缘身上,像是在细细观察她的反应。
“真的假的?”卞缘看起来不大相信,“郗昱冰天天就知道阴着脸,她们都不怕吗?”
说着卞缘还学着郗昱冰,收了笑容,唇线抿的绷直,可她败在五官明媚讨喜,这样故意装作严肃更生出了几分古灵精怪的意味。
代栎:“怎么会?就是因为他越生人勿近,姑娘们才越喜欢啊,高岭之花才最抢手。”
“渐渊蒲氏的小姐蒲亿凝,离光夏侯氏的表小姐谌然,还有崇水盛家的小小姐盛衍悯,她们可都旁敲侧击的打问过郗昱冰的,还有几位多到我实在记不清。”
卞缘似懂非懂的说道:“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啊?”
郗昱冰冷冷瞥代栎一眼:“他信口胡说,也就骗骗你这样脑子一根筋的。”
卞缘信以为真,瞪大了眼看向代栎。
代栎急忙为自己辩解:“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到明年争鸣试炼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代栎一手遮脸,秘密的说道:“蒲亿凝对郗昱冰那可真是殷勤的不得了,你一看便知了。”
“可惜了,怎么就看上郗昱冰了。”卞缘摇摇头,像是真的在为蒲亿凝不值得。
代栎本以为蒲亿凝的存在会让卞缘吃醋,却不想她并没什么反应,反倒为蒲亿凝觉得不值。
郗昱冰的面色悄无声息的黑了几个度,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哎?你去哪?”卞缘伸长了脖子问道。
郗昱冰一声没应,还用了瞬行阵,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卞缘无奈摊手:“你看,他还很阴晴不定,话不投机说走就走,脾气大着呢。”
“真不知道那几个心悦他的几位小姐是怎么想的?”
代栎眼见自己好心办坏事,看着卞缘皮笑肉不笑,心里暗想到他未来又要不好过了,郗昱冰不得将他翻来覆去折磨个遍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代栎弱弱的问道:“这也快到新春了,我请郗昱冰来帮忙,不知可有人陪伴着秦夫人过节啊?”
“秦姨本以为避水擎睛难擒,这次都做好郗昱冰不在家中过节的准备了,但现在看一切都顺利,等处理完后续的事情,我和郗昱冰也就该回郗家了。”
谢天谢地,郗昱冰还要赶回去陪秦夫人过节,代栎心中都要激动的落泪了,春节这么久,再见面他的气总能消些吧。
代栎:“你们这次可是帮了我大忙,这事也是我的不对,年节将至,还请你们过来,等年后我一定备厚礼去感谢你们和秦夫人。”
“小事小事。”卞缘摆摆手,她倒没将过节一事放在心上,她在家中被关了几个月,来代家这几日她觉得比在大长老那里有趣多了。
“避水擎睛这事总算是结束了,我也终于能给兰摧的百姓一个交代了。”代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少爷!少爷!”侍卫慌慌张张的从屋外赶来。
代栎刚舒的一口气瞬间被提了起来,他不悦道:“做什么!大吵大闹的!”
侍卫气都没喘匀,指着正门的方向说道:“烟云山庄庄主来了,抬了好几具尸体,血都是热着的!”
“什么?”代栎和卞缘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