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从院外走进来,果然看见卞缘已经在床边,她就知道这丫头不是好拦的,就算是最熟悉她的覃墨,也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秦夫人身姿端庄,身着水蓝色长裙,裙身上绣着淡淡的兰草图案,一针一线细腻织就,上身则是一件精致的交领上衣,象牙白做底,领口袖口绣着同样式的花纹,发髻简单温婉,整个人透着如水般的温和。
“缘儿。”她轻声唤着伤心的卞缘,语气温柔。
卞缘听到秦意蕴的声音,草草擦掉眼泪,语气还是止不住的哽咽:“秦姨,郗昱冰他怎么样?”
卞缘的眼眶红的厉害,往日里那双狡黠透亮的眼像蒙了层雾一般,鼻尖一缩一缩的抽泣着,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秦夫人抬手轻柔的替卞缘揩去眼泪,如是说:“他灵府受了重创,灵海混沌,才一直昏迷着不醒。”
灵府是一个人意识本源,也是灵力封存之地,说是修习之人最为重要之处也不夸张,伤及灵府,哪怕只是小伤,也不容小觑,更别说郗昱冰的灵府受到了重创。
卞缘在越重要的时刻就越显得冷静,她不在意的用袖子擦擦眼睛,问道:“秦姨,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吗?无论如何我都愿意。”
秦意蕴怜惜的摸摸卞缘的发顶,才发现卞缘已高出自己好些了,当年那个豆丁般的小姑娘,也不再是遇事只会哭泣的孩子了。
她安慰卞缘道:“昱冰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大长老已经联系了崇水盛家,送他去玉京修复灵府,有了盛家相助,想必昱冰很快就能醒过来。”
玉京乃是浮玉山之极天生地化的一座玉阁,浮玉山整座山都由浮玉所化,古语有云:“可返魂者,浮玉也。”,郗昱冰灵府震荡,用浮玉缓养最为合适。
浮玉山原是帝休一族之地,帝休族族人皆为草木精魂,千百年来遁世离俗,不染尘世,崇水靠近浮玉山,盛家渐渐将浮玉山圈为族中之地,至于帝休一族为何愿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盛家为世家之首,帝休一族之事也与自己并无干系,又何必因他们挑起争端,各氏族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渐渐默认了浮玉山归于盛家一事。
卞缘细细想着浮玉山归属的问题,又联想到华容处之外的百延阵,不由得担心,将郗昱冰送过去,盛家真的能诚心为他疗伤吗?
但转念一想,郗家如今的态势很明显是将郗昱冰看做少主培养,盛家也最为顾忌自己世家之首的称号,就算是为了做出世家和睦的面子,他也不会怠慢了郗昱冰。
秦意蕴见卞缘想入了神,出声问道:“怎么了缘儿?是有什么不妥吗?”
“嗯?”卞缘猛的回过神来,“没有什么不妥秦姨,玉京为浮玉最上乘,这世间或许也找不到比玉京更为合适郗昱冰疗伤的地方了。”
秦意蕴舒了口气,她生怕郗昱冰的治疗出什么问题,郗昱冰如今灵府情况糟到不能再糟,是不能再出差错了。
得知郗昱冰的伤有救之后,卞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一掀裙角跪在了秦夫人面前。
“秦姨,您罚我吧,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去了华容处,郗昱冰若不是为了救我,根本不会出现在华容处,更不会灵府受创。”卞缘跪着,头低得不能再低,愧疚不言而喻。
秦夫人轻轻摇头,俯下身去将卞缘扶起来:“缘儿,起来吧,这不怪你,”
“我不让他们告诉你,就是害怕你像现在这样,因为昱冰的伤有愧。”
秦夫人顺了顺卞缘脸颊边的碎发,“昱冰要去救你,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的伤,是因他自己而受的,这不怪你。”
秦夫人看着卞缘,眼神说不出的慈爱,开口还有几分歉疚之意:“若要说谁有错,那可能是我。”
“怎么会秦姨,这都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卞缘急忙开口纠正。
“我当年答应你母亲,若她不在了,我就将你当作亲女儿来养,可我还是失职了,在你修习一事上疏忽了,才让你一个人冒那么大的险。”
秦夫人说着,眼睫不住的颤动,眼神中布满了愧疚与自责,嘴角微微下垂,心里的苦楚难以掩饰。
秦意蕴看着卞缘,就像看着自己已逝的老友,当玩笑般的一句话真的成了现实,痛彻心扉四个字都不足以描述,郗家的境地一年不如一年,她太多的心力都耗费在如何重整郗家,大到属地管理,小到世家往来,事事都少不了她操心。
她没有三头六臂,在这些事上耗费的心力太多,对孩子的养育自然就会有所削减,别说卞缘,就算是郗昱冰她都觉得有所亏欠。
卞缘咬着唇不断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您对我最好了秦姨。”
“你这孩子,还是太小了,若是你母亲还在,她做的一定比我好千万倍。”
秦意蕴想到记忆里那个快意恩仇的身影,更觉得自己不足。
“夫人,大长老过来了。”秦夫人身边侍女禀报道。
秦夫人:“缘儿,你先回自己院子去,大长老的为人做派你是知道的,你若是在,他必定会训你的。”
卞缘不愿:“我不走秦姨,我想在这里守着郗昱冰,大长老都不知道训过我多少次了,没关系的。”
秦夫人最是顺着孩子,既然卞缘说她不想走,她也没有再提。
“大长老。”秦夫人见大长老进门,俯身行礼,身后的卞缘也跟着一起问了好。
大长老满头银发,一双倒三角眼犀利严格,一进门就瞥见了在这里的卞缘。
“莽撞冒失,胆大包天,华容处也是你一人能去的?”大长老前脚进门,后脚没有片刻停顿,劈头盖脸就是训斥卞缘。
往日卞缘肯定是要和他辩上一辩的,可郗昱冰的伤势不能耽误,她即刻认罪:“晚辈知错,请大长老责罚。”
卞缘认罪速度是大家公认的快,大长老被她堵的无话可说,摆了摆手:“现在首要之事是将昱冰送到盛家,至于你的错,等我回来再论。”
不料卞缘并没有消停,反而得寸进尺道:“长老,我能陪郗昱冰去盛家吗?他需要人照顾。”
“胡闹!”大长老斥道:“你能照顾什么?难道盛家没有侍从吗?他盛家还敢怠慢了我郗家?”
“可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外人,定然不会上心的。”卞缘据理力争道。
“他们是外人?难道你就不是外人?”大长老一时怒气上头,说话就没经思考。
“长老!”秦夫人暗暗警告,话语都尖锐了些,一时间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
大长老虽是长辈,可秦夫人毕竟是如今郗家的当家主母,他再怎么说也不能拂了秦夫人的面子。
“缘儿,你当真想跟着昱冰一道去郗家?”秦夫人对卞缘又恢复了柔声细语。
“嗯嗯。”卞缘不假思索的点头,“秦姨,您就让我去吧,我知道盛家肯定不会怠慢郗昱冰,但有个人在旁边总是安心些不是吗?”
“况且就多我一个人的吃食,盛家钟鸣鼎食之家,又怎么会在意呢?”
秦夫人被说服了些,她忙于族中事务,自然不能同去,玉京了无人烟,想必她也不会闯出大的祸事,有了卞缘在郗昱冰身边,她也会更放心些。
“大长老您看?”玉京疗伤一事由大长老牵线,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
大长老本想斥责卞缘多事,但看这架势,秦夫人已然是被卞缘说服了,他刚才又触了秦夫人的逆鳞,如今不便再与她唱反调,于是悻悻说道:“有人照应也不算一件坏事。”
卞缘欣喜的看了秦夫人一眼,眼波流转间都是成功的得意,后者轻声笑笑,看破不说破。
郗昱冰疗伤耽误不得,卞缘草草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就随郗昱冰一同前往盛家。
临行之前,秦夫人交给她一个纳物镯,仔细交代道:“这里都是我给你和昱冰准备的东西,御风在你手里,如果盛家待你们刻薄,你就回来告知我,秦姨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卞缘将镯子戴在手上,握着秦夫人的手说:“放心吧秦姨,我是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如果盛家真的刻薄待人,我必定搅的她盛家上下不得安宁。”
秦夫人拿她真是没办法,“你这皮猴子,还没到人家家里呢,就想着翻天覆地了?”
“这不是说如果吗?”卞缘笑的清甜,叫人看了也生不起气来。
秦夫人虽然不舍自己的两个孩子,可眼看着天色渐晚,她说:“时间不早了,昱冰的伤情也不容耽搁,你们快启程吧。”
“嗯。”卞缘放开秦夫人的手,转身向瞬行阵走去。
大长老一早就在阵旁等着,神情严肃极了:“你如今代表的是郗家,在家中胡闹我不说什么,去了盛家可千万别丢我郗家的人。”
大长老最是注重家族脸面的人,卞缘也听话的说道:“谨遵大长老教诲。”
大长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瞬行阵启,眼前的阵位开始急剧变化,卞缘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秦夫人,毕竟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远门,对家人放不下是应该的,好在她在郗昱冰身边,要不然他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一个伤患,该有多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