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谣从未伺候过这些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们,也深谙低调的原则。
美色看看就好了,可千万不能沾,她垂下眼睑:“婵娟姑娘还未走远,郎君若是需要她,奴婢这就叫她回来。”
“不用了。”郎钰歘地沉了脸,走到床榻边坐下,“继续说你的故事罢。”
果然喜怒无常才是本色,祝谣内心嘀咕着,面上却是老实地立在一旁,开口便扯出一出天马行空的故事。
郎钰见她当真都不问问自己头发还湿不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内心更是憋闷。
宁远侯府离瑞国公府并不算远,但是在日头底下跟着马车跑、来到府上又马不停蹄打水擦洗……忙来忙去的,祝谣早觉肌肉酸痛,此时闻着熏香,昏昏沉沉,不自觉打了好几声哈欠。
“你困了?”郎钰半边肩膀歪斜,倚着枕头,眯着桃花眼看过来。
祝谣甩了甩头,晕乎乎的,只好上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强行恢复了精神:“奴婢不困,奴婢还能说。”
见着她难得露出平日里少见的神态,郎钰不禁勾唇轻笑:“你去倒杯茶喝,醒醒神,今晚省点嘴上功夫,正好陪我说说话。”
似乎有些暖味了。
如今内室只有他们两人,孤男寡女的,郎钰还对自己笑得这般明媚,祝谣站着没动,朝郎钰问道:“郎君,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郎钰上下看了她两眼,轻咳了声:“直说罢,这里没别的人。”
“郎君之前承诺,会每月给奴婢三两,如今奴婢依言来了国公府,这三两……还算数吗?”祝谣一本正经道。
“就这?”郎钰抬高声音,尔后觉得不妥,瞪了瞪祝谣,压低声道,“蝉儿,你还真是掉进钱袋子里了!”
他踩着脚踏起身,单衣略显凌乱地覆在青涩的躯体上,祝谣不小心顺着缝隙瞧到了他里衣下的些许肌肤,瓷白得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
她默默移开视线,暗念非礼勿视。
郎钰径自走向衣架子,从旧衣里翻出几块碎银,单手放在手心,对着祝谣呵道:“伸出手来。”
祝谣乖乖听话,便见银灿灿的银块宛如雪花般纷纷落到掌心,她掂量了下,估摸有三两!
“奴婢谢过郎君。”祝谣诚恳道,“郎君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郎钰拽了下衣领,扑通坐在床上,压抑着笑意道:“我之前只知道见钱眼开,今个还知道了见钱口开。再取些冰来,这天热得很。”
“是。”祝谣体贴道,“奴婢将房中的冰盆摆近些,就在郎君床边,等郎君睡着了再端远点,免得寒气入体,您看成吗?”
“成,去罢。”郎钰睄了她一眼,看着祝谣献殷勤,啧啧两声。
祝谣厚着脸皮出了门,带上茯苓,打算去冰库搬点冰过来。
路上,她们碰见了婵娟。
祝谣和茯苓行了礼,婵娟见她们俩,一人捧着盆,一人还拿着铲子,诧道:“这是怎么了?”
“郎君觉得热,我们便去冰库取些冰来。”茯苓回道。
“每个院子的用量都是有份例的,未免下人打着主子的名号偷领,只许主子身边的亲信去冰库,还得留档。”婵娟徐徐道,“还好你们遇上了我,不然白跑一趟,待会我直接让小厮给你们送来,你们先回去伺候郎君。”
“既是如此,那便劳烦婵娟姑娘了。”茯苓想了想,应道。
祝谣随后道:“我和茯苓谢过婵娟姑娘。”
“嗯。”
婵娟立在假山旁,看着两个丫鬟并排相伴着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溶入森森的树影当中去。
半晌,她才转身往冰库去。
*
郎钰是苏氏的心头肉,小厮们很快送来满满一盆冰,丝丝缕缕冒着凉气,祝谣在旁也蹭了不少,舒服得更加想睡下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
都说呵欠是会传染的,郎钰被传染了困意,说道:“哈——不早了,今天就到这,被褥在小间,你搬过来睡罢,记得吹灯。”
说着,自己像条泥鳅似的钻入蚕丝被中,阖上眼睛睡了起来。
祝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家具和墙体,慢慢挪到小间,只是刚抱起被褥,她忽地反应过来——丫鬟们守夜都得将地铺铺在床榻边,可是睡地上多不舒服啊,干嘛要守在这儿。
于是她端过起初摆进主卧的冰盆,来了小间,接着扑到榻上,想着赶在郎钰醒来前再候到床前,须臾陷入梦乡。
梦中祝谣化身为赶路的学子,盘缠紧张,不得不夜宿一间废弃的佛庙。
夜半三更,她略无睡意,遂点燃油灯,就着发出淡淡黄光、如豆粒打小的烛光,温习起了书籍。
正值寒冬,北风萧萧,撞在破窗上,激起一阵尘灰,在出了桌案便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之中,隐约浮现了一道人影,哀怨的呜咽声飘到了祝谣的耳边。
然而她无心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满脑满眼皆是学,学,学!
只是好冷啊。
初时祝谣还能忍受,故而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并不在意,但这股寒意从她的脊梁骨一直窜到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拼命搓着手,方想低头哈口热气,耳垂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祝谣立马握住烛台,借着微弱的火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万千青丝垂下,乌密如瀑,她咽了咽口水——
“啊!”
祝谣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惊愕的面容。愣了几息,她当机立断地阖眼。
*
天蒙蒙亮,婵娟穿过小巷,买了几张油饼和油条,提着回了家中。
牛母正在院里洗衣裳,便见女儿拎着吃食走了进来,她满面笑容地将手上的水往围裙一抹,将小吃接过:“今个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婵娟浅笑道:“哥哥在吗?”
“昨日才走,还没那么快回来。”牛母叹气道。
婵娟上头还有个亲哥哥牛成,跛了足,只领着喂马的活计混日子。他这脚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此前瑞国公府与旁边肃国公府的下人们奉主子命,持刀打架,才被误伤了。
不提肃国公府站错了队,早下狱赐死,如今瑞国公府也渐渐失了圣心,牛成是替主家落下残疾的,虽然当不上能够捞油水的管事,但四时八节的衣料、蔬果等等,府中从未短缺。
只是活计太闲,牛成染上了赌,时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全靠婵娟时不时帮衬。
婵娟握住牛母的手腕,神色认真道:“娘,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啊?”牛母见她面色不像是来报喜的,不由担忧道,“是不是你——”
“咱们进屋说。”婵娟拉着牛母进房,将门关严实了。
牛母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日后娘要多劝着哥哥,别镇日出去赌钱,到时候雪球越滚越大,我不一定兜得住。”婵娟镇定道,“二爷心里没我。”
“什么?!那你做不成姨娘了?”牛母一把攥着她的手,又惊又忧道。
家中就牛成一个男丁,当初女儿被送到皓月堂伺候,为的就是之后当上姨娘,能保家里富贵。
“要不,我再让你哥哥去求求夫人,让她做主替二爷收你?”
婵娟摇头:“娘,你不要自作主张,二爷瞧着好说话,但是极有主见的,我们要是算计到他头上……”
牛成将耳朵贴到窗上,企图听得再明白些。
适才他摇摇晃晃地归家来,昨个手气好,他难得清醒一次,见好就收,找了家旅店睡上一宿,趁着手还没犯痒,打算送点钱回来,不承想就听到妹妹做不成姨娘了!
这怎么可以?他还指望做二爷的大舅子,在国公府横着走呢!
“可是、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行了呢?”牛母不解,倏地想到什么,“你告诉娘,是不是二爷瞧上了别的姑娘?”
“倒也不算,只奇怪的是,二爷今回还从宁远侯府还借了两个丫鬟回来,若是喜欢,大可直接要了身契。”婵娟揪着帕子,“主子们的事,我是真弄不清楚,左不过现在我也是大丫鬟,日后找个管事嫁了,依旧得二爷看重,总不会让娘和哥哥的日子过差的。”
“做姨娘便是半个主子,哪里一样了?”
牛成悄悄离了院,越是琢磨,越觉得宁远侯府来的丫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当初他可是结结实实在夫人跟前磕了好几个头,现在可不能纵着妹妹放弃。
*
祝谣感冒了,换句话说,风寒了。
她一闭上眼,愈发头昏脑涨的,咽喉疼痛,还有痰,估摸是昨夜出了汗,却贪图凉快,待在冰盆旁不肯动,吸了寒气。
祝谣也顾不上为什么醒来时,郎钰的脸离自己那么近了,总不能是想非礼她罢?那他真是饥不择食。
郎钰见祝谣半天不说话,刚想发作,发现她皱着眉头,似有不适,还想叫府医过来,被祝谣赶紧制止。
她可不想被苏氏盯上,废了好一番口舌,才像撸猫一样安抚好他。
祝谣被茯苓搀扶着回厢房,打算盖实被子睡一觉,出身汗便好了,却在半道撞上了个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