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这徒弟,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阮溪亭负手立于瀑布边,望着远处树林中不断挥剑的身影,啧啧摇头,“我看她原本天资虽不如何,为人倒有几分灵气,如今怕是这几分灵气也要消磨尽了。唉,有些人收徒啊,真叫我一言难尽——”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又重重叹了口气。
封玄站在她身旁,收回了同样望向那个方向的视线,亦跟着叹了口气道:“还请师姐指教。”
“我指教……”阮溪亭语塞片刻,扬眉道,“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既然她如今一心苦修,你这做师父的不该助她一臂之力?”
封玄不解道:“自然,这套《存清剑诀》便是我亲自教她的。”
阮溪亭在封玄看不到的角度翻了白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教的与众不同,哪怕是我派弟子人人皆修的入门剑诀,也能被你教出花来?”
封玄听出她在讥讽,轻挑了下眉梢,既不出言反驳也并不承认。
“算了算了,都是当年师父惯得你。”阮溪亭深知这师弟脾性,也不在此事上与他辩执,话锋一转道,“既然开始习剑,没把像样的武器怎么成?走出去她可是你封玄的弟子,况秋霄有敛明剑,她呢?我知道你不会存了厚此薄彼之心,但是旁人会如何看呢?”
封玄沉吟少顷,笑道:“师姐所言甚是。此事不难,只不过她如今剑道未明,我现在赠她的剑,怕是将来于她反成负累。”
阮溪亭哈哈一笑:“这话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若成负累,你替她扔了、折了,再寻一把便是——你怎么了?”
封玄收回了突然抬起来的手,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总觉得,又有什么脏东西……”
幽魂版寒天一脸木然地与二人擦肩而过,急速被拉扯向林中的正在练剑的自己:是的没错,我脏东……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流程熟悉,目标明确。
简直像被强迫归位的游魂一样,她再度眼前一黑、一头扎进了上一世的自己的身躯中。
“……”手一抖,最后一剑竟差点脱手而出,寒天皱了下眉。
今日是状态不佳么,怎么才练了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有点魂不守舍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
寒天回过头,见况秋霄一脸淡漠,仿佛恰好路过的样子。
她奇道:“师兄有事找我?”
况秋霄略微颔首,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突兀地问:“你为何习剑?”
寒天愣住,“自然是因为,本门以剑立道……”
况秋霄没有说话。
寒天见着自己这位冰块般的师兄总是有点莫名发怵,不由惴惴道:“我说得不对吗?”
况秋霄摇了摇头,“我是在问你。”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问……”寒天的声音逐渐迟缓,“我……”
她?
她勤勤恳恳发奋图强苦练剑法,当然只是想要变强而已。
只要一想到在云楚英的折磨下度过的每一个日夜,一想到门中像白墨那样的弟子对她投来的带有质疑和恶意的眼神,她就如芒刺在背,一口心血堵在了喉头。
可是无论她找过封玄几次,他也只肯授她门派中最基础的这一套《存清剑诀》而已。
但是也不怪封玄,毕竟只这《存清剑诀》,她练了三月有余,也好像没有完全练明白。
原本对于没有灵根、天赋一说,她作为一个半路穿到这个世界的人,虽然也时常自我调侃,但是心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悟。
而直到她实实在在地拿起了剑,修起了心法,才发现自己好像在盲人摸象一般,总是不得要领,总是无法融会贯通。
“师兄,我是不是,并不适合习剑?”寒天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剑道天才,揣摩着他问自己那句话的含义。
况秋霄还是摇了摇头。
寒天放弃,无奈道:“师兄可别和我打哑谜了,有话不妨直说。”
况秋霄:“我说完了。”
寒天:???好想打人
望着况秋霄转身离去的背影,寒天忍不住举剑对着他虚空乱劈了两下,顺便发泄了一下这段时间来莫名烦闷的心情。
唰地一道银光闪过,寒天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
“……”
好的,是她僭越了。
今天的练剑活动戛然而止,寒天顶着一头怨气,跑去河边钓鱼平复了会儿心情,然后带着断剑幽幽地返回了自己在半山腰的居所。
“好歹也是开阳阁里统一发的剑,据说是特地为本门弟子炼造的,再去领一把会不会问我算钱啊?”寒天耿耿于怀地摸着乌玫鹤的翅羽自言自语,“要是算钱的话,我可不可以说记在况秋霄头上?”
乌玫鹤拍着翅膀抖开了她的手,伸长脖子,朝着她身后的屋子呱啦呱啦叫了两声。
寒天扬起眉梢,有些奇怪地转身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屋子的大门敞开着。
有人来过?
能在这个山里随意来去,还如此行事的,除了她那位不拘小节的师父不作第二人想。
乌玫鹤又叫了两声,似乎还挺兴奋。
寒天好奇起来,在乌玫鹤头顶拍了拍,然后走进屋去。
一进门,她就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把冰蓝色的长剑,剑鞘似琉璃美玉质地,繁复花纹上光华流转,在屋内散出了一片莹莹清芒。
寒天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桌前,不由自主地举起了这把剑,将剑抽了出来。
剑身是半透明的,当中似乎有一抹水润的光泽在缓缓流动,以她有限的见识几乎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材质。
就在她发愣时,桌边上躺着的一张留音符飞了起来,封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此剑名为灵风。”
“是你阮师伯选的。”
“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所以你随便用,用坏了再找我换一把。”
寒天:“……”她这师父和师兄今天是商量好了吗,主打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举着这柄过于美观的剑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会儿,她决定无视封玄最后两句话。
果然还是阮师伯有眼光,这把灵风剑甚合心意,哪怕是挂在身上做装饰她也是一百个愿意。
只不过……
寒天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十分朴素的弟子服,总觉得将这柄灵风剑握在手中,显得不是很相配。
一柱香后。
寒天鬼鬼祟祟地提着灵风剑,将头探出了自己的屋子。
乌玫鹤已经飞走了,她松了口气。
绊手绊脚地走到了离院子不远处的溪流边,她再度左右四顾一番,方才低头看去。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影,一身蓝与紫交织的精致长裙,身后披帛轻盈柔软地在风中舒展,阳光在手中长剑上跳跃起点点晶璨的碎光。
这套毫无属性却也是在她清号时唯一遗留下来的游戏外观,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许久,如今头一次穿在真人身上,着实令她觉得很陌生。
但是总算,灵风剑在这一番盛装之下,在她手中不再那么突兀了。
正当她难得沉浸在自我欣赏的情绪中时,背后冷不丁响起一声“师妹”,惊得她差点往前扑进溪里。
寒天全身僵硬地转过去,手脚一时都不知道放哪里,磕磕绊绊道:“师、师兄,又、又见面了哈。”
等等,她紧张什么?况秋霄又看不见。
她反应过来,看着况秋霄蒙着黑带的双眼松了口气,说话又顺畅起来:“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况秋霄偏了偏头,似乎有些奇怪她在做什么,口中直白道:“是你不如先前警觉。”
“……也有可能。”寒天强行挽尊,不知为何,虽然明知道况秋霄看不到,可她仍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站在他面前极为不自在,不由清了清嗓子,“师兄,你又有事找我?”
况秋霄抬起手,一柄青色长剑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曾用之剑,与本门剑式相契,于你入门颇为适宜。”
寒天:“…………”
况秋霄:“怎么?”
不得不说,仅从外观上来说,这把简洁低调的剑比灵风剑看起来更适合她。
寒天握剑的右手紧了紧,不知是不是错觉,灵风剑竟在手中震颤了一下,仿佛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而这细微的剑动立刻被况秋霄捕捉到了,他十分敏锐地反应过来:“此剑……师父给你的?”
寒天忙一把抓住对方将要收回去的青色长剑,扬起笑道:“我可以两把剑换着用的。”
况秋霄却轻巧使力,将剑从她手中抽了回去,淡然道:“浪费。”
“……”就不准她差生文具多了?寒天正悻悻想着,就见况秋霄手指一推,雪亮剑光晃过,青色长剑在他手中出了鞘。
寒天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我、我可打不过你。”
“《存清剑诀》。”况秋霄面无表情,“看好。”
对方一剑扫出,寒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补课来了。
聚精会神地盯着况秋霄的身影看了片刻,寒天脸上渐渐木然——虽然招式一模一样,但是没有任何借鉴意义。
在她诡异的沉默中,况秋霄收回最后一剑,转向她道:“可看出什么?”
当然是看来看看去,只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二人之间。
寒天咬了咬下唇,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让对面的人明白。
况秋霄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冲她手中轻点下颌道:“试一试,你新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