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王县令得到卢家人回返的消息，悬着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既然房玄龄都敢带妻子来，应该是不准备跟他们鱼死网破，李世民没骗人。

殊不知李世民此时也懵了，等房玄龄安顿好卢家人后，当晚便带着长孙无忌避开耳目找到甲库。

房玄龄正埋头一堆卷宗脱不开身呢，见李世民来了也懒得废话，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直面惨淡。

查账是个细致的繁琐活计，但只要肯用心，有脑子，还是能看出不对劲儿的。

房玄龄带着二宝查了一天一夜，光目前查下来的数量就有将近万亩的耕地是避税的。这点王县令肯定知情，避开的税还得分他不少。

“二郎，土地兼并到如此地步，如不疏通，罗川必乱。”

李世民没吭声。

土地是民的根，国的本。当大片土地被私家占领，就意味着失去了根本。

长孙无忌：“但现在我们师出无名。”

房玄龄摇摇头，淡声道了句：“有。”随后他拿起案几上单独存放的一摞案宗递给李世民。

“王家的土地不少，有一些是通过借贷给他人弄来的。借了一石粮，要还十石粮。利率高得吓人，肯定是欺负百姓不识字签的。想办法找到这些人，让他们状告王家人欺诈。”

李世民眼前一亮。虽然早在捡到那篇策论时便觉得房玄龄此人是可造之材。但房玄龄做出的成绩还是令他刮目相看。

清理账目还可以说靠家族积累的人才去做，但能这么快抓人把柄，证明房玄龄在刚开始做时便是有成算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让人失望，对于卢沅芷来的事情问都不问了，连夜派人下去做被欺诈者的思想工作。

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更快。

事情说起来还是因为卢沅芷的归来。

一群糙汉子住在官舍，又有王县令他们供着，衣食住行自是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但多了卢沅芷后，房玄龄不想亏待人，百忙之中抽空派二宝去购置鲜果和女儿家需要用的东西。

只是罗川今年雪灾凶猛，主干道上十店九闭，少见人来往。二宝经人指点，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侍从出城前往更繁华的地界去寻。

不料，正撞上一场屠杀。

火光冲天，热气带走冬日的严寒。安置难民的草棚无遮拦，风中传来喊杀声、兵戈声，震耳欲聋。求生的意志让那些枯瘦如柴的人奋起反抗。但饥饿了许多天的人哪里会是官兵的对手。鲜血流了一地。

味道经久不散。

王县令之前答应李世民，在他离开前绝不会起乱子。

但赈灾粮派下来的少，粮库的东西又早被几家官绅瓜分了，如今想往外掏，谁家都不愿意吃这个亏。没办法解决问题，几家一合计，干脆解决掉出问题的人。反正有个徐良平在前面顶着当替罪羊。

趁着难民未成规模前，杀。

二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浑身冒着冷汗，腿软到站不直，胃肠内不停翻涌，却偏偏吐不出东西。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四年前，黄淮水患，他冒死回去想救自己老子娘，发现已经被人当成两脚羊煮了。当时为报仇杀人泄愤，事后房玄龄和他对着吐，两人三天都吃不下一口饭。

按理说他该有点免疫了。

可他不行！

就是不行！

那是一条条人命！

血淋淋的人命！

他不清楚官府为什么这么做！但他清楚他的主子，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告给房玄龄。

房玄龄也是极为震惊，张开嘴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匆匆忙忙寻李世民去了。

萧铣见房玄龄神色匆忙的路过，便知晓他安排的人已经成功引二宝到地方了。嘴角微微弯起，离开了甲库。

刀锋不理解。“主子早知王家的计划，为何不提早点将人引过去呢？”

萧铣耐心解答：“刀锋，如果你只是不小心划开了皮肉，你会去管那个小伤口吗？”

“不会。”

萧铣微微挑眉。“那如果伤口深可见骨呢？是不是需要医治？需要上药？”

说到此处，刀锋也明白了，低下头没再做声。

萧铣看向房玄龄离开的方向，继续道：“我不管房玄龄和李世民因何而来，既然赈灾，就必须担起赈灾的责任。他们想和王县令同流合污，那你家主子何时才能上位？如果我提前将人引过去，这事没做成便有了转圜的余地。我就是要让他们避无可避！必须和罗川的官绅撕破脸！”

这事太出格，如果没被发现，李世民他们没有深究的心思，那一条条人命就会永无止境地被压下去。直至压到底层百姓喘不过气，奋起反抗。

李世民红着一双眼，气得直接拍断一方案几。鲜血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滴在地上，此时却没人在意这点小事。

谁也没想到王县令他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了交差直接杀人。

他们身上任意一毫一厘，哪里不是百姓血汗供养出来的？灾年开始嫌人累赘了？

这跟畜牲有什么区别？

长孙无忌诧异地问：“此事当真？”

房玄龄：“千真万确！”

长孙无忌顿时有些哑然。他算是这屋里手底下见血比较多的人，同理心弱，对生死不那么看重。也接受不了如此行事。

你要说两军交战坑杀将士，他绝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屠戮老弱妇孺，那真有点丧心病狂。

罗川人口已经很少了，真就杀鸡取卵一点不考虑以后吗？

如此也不怪百姓起义了，不起义难道坐在那等死吗？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面色狰狞吩咐：“立刻去取证，随后喊人给我包了王家！”

长孙无忌拱手。“是！”

房玄龄则考虑得多一点。待长孙无忌走后劝李世民稳妥行事。

他是绝对赞同李世民做法的。王家如此行事，肯定不能留。

但世家大族节气连枝，根深蒂固。

尽管罗川的王家只是旁支，太原王氏也不会放任不管。

必须把罗川围得如铁桶一般才行。一旦传出去消息，情况便会像开泄的水闸，一发不可收拾。之后的清算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阻力。

李世民此时也是气急了，大声道：“他们如此行事，真当我李世民是个昏庸的软弱之辈不成！谁敢质疑，杀了便是。”

房玄龄开口安抚。“事已至此，为了祭奠死去之人的亡魂，我们也要谨慎行事，决不能败。王家行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必定隐秘非常。我不相信二宝那么凑巧就能撞上这种事，还能全须全尾回来给我们通风报信。”

听到此处，李世民立马冷静下来，惊异地瞪大双眼。“玄龄的意思是，这罗川还有别人想拉王家下马？”